甜蜜桑葚

如果这世间之事施一个法便能推翻重来的话，锦觅愿意花费大功夫苦修此等妙术。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想了，每每在事后饱尝苦楚，回想整个事件因缘变换之时，她总要使用一个固定的句式在心底情不自禁地发出喟叹：“要是那日我不……就好了。”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要是那日没有往老胡的屋子内扔兔子就好了；要是那日在水镜没救下那只乌鸦就好了；要是不因为贪玩来到天界就好了；要是爹爹从没有把自己半数修为赠予她就好了；要是当时在九霄云殿，她从未……

而今，这堆后悔的句式里又加上了这么一条——“要是那日没有妄图偷偷溜出璇玑宫就好了。”

锦觅会这样想，完全是因为润玉。自从自己偷溜出宫被他当场抓包之后，十多日过去了，她和润玉再没说过一句话。那夜发生的一切犹如飓风过境，把什么的卷走了，只在她心里留下一片狼藉。她恨不得干脆化作一只蚕，向外吐出层层的茧，把自己里里外外都包裹起来。

她不知如何面对润玉。

而润玉，虽也不曾开口说话，在政务上倒是不再事必躬亲，每日里总腾出许多时间来陪着她。锦觅看书，他便在一旁批折子；锦觅寻人下棋，他便焚香抚琴；锦觅四处斗花走草，他便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看着她。

不是他不想与锦觅说话，而是畏惧自己那天的言语伤她太甚。数日以来，他试图冷静厘清自己的思绪，愈发觉得对待锦觅不可操之过急。只是他压抑了太多感情，不知从何说起，一张口，便是由心到嘴的麻木，只灵魂还不肯彻底死灭，尚存一念希冀。所以时不时会痛上一痛，悲从中来。索性，便只静静地陪在她身旁。

就像眼下锦觅站在庭院里，张罗着宫人采摘树上的桑葚酿酒，润玉便只身坐在离她几步之遥的白石桌边，泡了一壶竹叶青，看着她正招呼邝露把枝桠高处结出的果子用长杆打下来。

锦觅此前从未注意到璇玑宫内竟植有桑树，直到昨日夜里散步，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枝桠上结着繁密之物，牵来一枝，仔细一瞧，果然是桑葚，如高空星斗，不可计数。她心中一喜，正想告诉润玉自己又寻到了酿酒的好材料，下一刻便意识到，已有数日未曾跟润玉讲话了。

锦觅摘下一枚桑葚置于掌心，色泽黑紫，果肉柔软多汁，应是极甜的。可她心里却无端一涩，目光不自觉地飘到了润玉的寝宫，不知现在他是仍在批折子还是已经睡下了。夜深露重，锦觅独自在桑树下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夜露沾湿了她的裙裾。

是以，今日她吩咐宫人们一起采摘桑葚，并不光是为了酿酒。锦觅悄悄向邝露召了召手，附在她耳旁道：“你去帮我寻个琉璃碗来。”

当润玉一盏茶饮毕，正刮去茶沫准备再烹一壶时，一大碗桑葚出现在他眼前。那桑葚黑紫油亮，淌着淡紫色的汁液，配上晶莹剔透的琉璃碗，甚美。

而更美的，是眼前这人的笑，如云翳游走四散，终于露出了一个黎明。

“小鱼仙倌，这是我刚摘的，你尝尝看甜不甜？”

有一瞬，润玉还以为自己得了幻听，或是仍身在梦中，不然觅儿怎会突然对自己说话了？他有些恍惚，而自己的手却异常听话地从碗中拿起了一颗桑葚放进嘴里，顿时汁水迸溅于唇齿之间。他定了定神，笑答道：“觅儿摘的，自然是甜的。”

“不是我摘的，难道就不甜吗？”锦觅揶揄。

“也甜……但不及觅儿摘的甜。”

“小鱼仙倌几天不说话，一说话，倒是比这桑葚还甜。”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润玉觉得心里仿佛有刚刚开凿的山泉正汩汩流出，“觅儿，这些天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话，我只是……我只是怕那天太伤你的心，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锦觅不言，安静地等润玉继续道：“遇到你的事，我便方寸大乱了。觅儿，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锦觅心中有隐隐的酸涩，因着润玉望向她的眼神，似深秋绵绵的细雨，有一种疲惫的温柔。

润玉把锦觅拉进自己怀里，半晌，才轻轻地道：“我并没有命人砍那棵树。”

锦觅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抱歉，觅儿。那夜我见你又想溜出璇玑宫，一时气急，才对你说了谎。”润玉叹了口气，用手细细地把锦觅的一绺发丝别在她耳后，“眼下你身子也好多了，往后你想出去便出去吧，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锦觅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烫，鼻子微微瓮动，便伸出手来摇了摇润玉的衣袖，说：“那今后我出宫逛逛，小鱼仙倌陪我一同去，可好？”

“好。”润玉心中一暖，摸了摸锦觅的头，温柔地应了。

笼罩数日的阴翳消散于这个拥抱之中，锦觅和润玉仿佛两只冬日里迷途的鹿，在冰河两岸对坐，因为从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温暖的，便使刺骨的冰川渐次融解，流成纯净的泉水。甚至还看见满树的桑葚在微风中摇曳，似奏着一曲轻柔的歌。

（作者的话：更了许久，只是不知道大家是否喜欢这篇文，或者对之后的情节有怎样的期待。诚挚地盼望看到大家的评论留言，你们的鼓励是我熬更守夜的动力，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