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进宫

酆都城内有乾坤，比人间帝都更加气派，只是城中来往的都是鬼，阴气森森，加之永夜不昼，即使熙熙攘攘的鬼市上，也萦绕着不散的破败荒凉之感。

　　把凤玲珑带出宫城后，白无常就走了，反正她身上有禁锢，不能出酆都，他们并不怕这个阴魂逃跑或者回去祸害人间。

　　凤玲珑自己在街上溜达，很有兴致地欣赏地府风光。

　　一般的鬼魂在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下十八层地狱之刑后绝不会如她一般轻松自在，仿佛要入畜生道的人不是自己。但凤玲珑或许是因为失忆，脑子一并也不太好使了，心中生不出所谓恐惧和担忧的情感。

　　不但不怕，还悠哉悠哉，在街上随处乱逛。

　　她跟着鬼群来到传说中的鬼市上，抬眼望去，熙熙攘攘的鬼挤满了一条长街。街旁摆满摊子，每个摊子旁边都竖着一根杆子，杆上挂着一盏莲花灯，那灯火不似阳间暖黄，而是幽幽的青色，照着一街死状各异的鬼魂，居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凤玲珑凑到小摊前看看，见摊子上所卖的东西稀奇古怪。她拿起一个做工古朴精美的小盒子，问摊主：“这是个什么啊？”

　　摊主是个满脸紫黑的鬼，眼珠暴突，七窍流血，闻言哑着嗓子回答：“这就是个首饰盒，里面的才是好货，姑娘打开看看吧？”

　　凤玲珑便打开，见里面是一颗夜明珠，熠熠生辉，品相上佳，不禁道：“好东西啊！”

　　摊主得意道：“这可是从前朝末代皇帝棺材里摸出来的，为了这么个宝贝，老子命都搭进去了。要不是死了，也能买下全村的地，混个大户当当了！”

　　凤玲珑看他那一脸血，也确实像死于非命的盗墓贼，她纤长手指刚捏着夜明珠想仔细看看，就听那盗墓者说：“狗皇帝倒是挺贼的，怕人盗了他的宝贝珠子，直接含嘴里了。”

　　“……”凤玲珑连忙把那珍贵的口中之物塞了回去。

　　他们这边说着话，突然听见不远处吵嚷起来，便转头望过去。凤玲珑听得有大汉叫骂和女人的抽泣声，隔着一层鬼头什么都看不见，但那摊主听见声音，脸色大变，紫脸变成铁青，急急忙忙收拾了摊子就要跑。

　　“急什么？”凤玲珑一回头，就见摊主一掀桌布，把零碎货物都卷进包裹要逃。

　　“唉哟，不是我人怂，来了麻烦了！”摊主把包裹一背：“这群人，不是，这群鬼个个凶悍又不好惹，隔三差五来找麻烦刮油水！”他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收金银财宝，还白拿货。这群杀千刀的不但是厉鬼，一般鬼打不过，在官府里还有人——”

　　他拔腿就要溜，结果，背后传来不怀好意的声音：“龟孙，想跑？”

　　“！！！”摊主回头，见那几个地痞已经挤开其他鬼，摩拳擦掌地冲他过来：“看见老子哥几个还敢跑？刚刚是不是你骂的杀千刀？”

　　摊主：“完了完了完了……”

　　凤玲珑站在一边，瞪着大眼围观。

　　这事跟她没关系，她也不想管，或许真是她铁石心肠，看摊主哆嗦成那样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了无趣味。想抬脚离开，结果胳膊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啧”一声，不悦转头：“什么事？”

　　抓她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脑袋上一个血洞，让那张本就凶悍的脸看起来更加恐怖。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凤玲珑身上流连：“小丫头，怎么死的啊？和活人一模一样。长得挺齐整啊！”

　　准备殴打摊主的几个地痞闻言也看过来，目光落在凤玲珑身上，贪婪地打量着她的面孔和身段，有个断头鬼的头“砰”一下掉到了地上，还不忘露骨地盯着她看。

　　“小天仙儿，哥几个可舍不得委屈你，”头目模样的地痞吹了声口哨：“陪我们上前边酒楼喝酒去，喝满意了，老子就放过这一条街的鬼。”

　　“……鬼也能喝酒？”凤玲珑皱眉：“他们关我什么事？”

　　“不答应，老子就砸光这一条街，一个人都捞不着好！”那头目龇牙威胁后又虚伪地哄道：“跟我们走，我们对你好着呢。”

　　有围观鬼的目光盯住了凤玲珑，那目光里是动摇。

　　反正这个女人又死不了，不如就让她跟着地痞去吧，省得他们再遭罪了。

　　无数道目光落在凤玲珑身上，直白地表达出同一个意思：赶紧为了大家跟着他们走吧。

　　可惜凤玲珑是个长着眼睛的瞎子，屁也没感觉出来。

　　她只是蹙着眉：“抢就抢吧，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的东西。”

　　“啧，臭娘们，还轮得到你拒绝了？”

　　地痞脸一拉，大手扬起，就要对着她的脸扇下来：“给脸不要脸，老子就先打烂你的脸——”

　　地府方圆千里，鬼差管理也分区划片。本来按规矩，鬼差每隔两个时辰就应当巡查一次辖区，但这厢的鬼差几乎不会按时巡查。

　　倒不是他们想消极怠工，而是这里住了他们上司的亲戚，其实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但那位上司最好偏袒自己人，所以他们这些小鬼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巡查也不去，就怕遇上麻烦，夹在鬼众和地痞之间左右不是人。

　　这次同样，派了个新来的小鬼差去随便转转。

　　小鬼差刚入职还带着几分幻想，尽职尽责地绕辖区转了一圈，最后转到这边的鬼市上，隔老远就看见前面乱起来了，一群鬼挤来挤去地往外跑。

　　小鬼差一见这场面，大喜，来了半年终于有活干了，中气十足地吼道：“住手！当街斗殴——”

　　看清斗殴场面，他愣住了。

　　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按着一个彪形大汉往死里揍，周围还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圈厉鬼，各个脸色狰狞，痛苦不堪，嗷嗷求饶。

　　“我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嗷！”姑娘手底下求饶的彪形大汉又被一拳凿在脸上，顿时脸肿：“爹！爹！以后你就是我爹！不不，爷爷！爷爷！太爷爷！”

　　四周响起一片“太爷爷”，小鬼差看得差点惊掉了头。

　　这时候姑娘好像察觉到了有人来到附近，揪着大汉的领子，缓缓转头看过来。

　　小鬼差腿哆嗦起来，突然深恨自己今天穿的那么不像一个路人鬼。

　　最后来处理的是判官。

　　小鬼差叫来了前辈，前辈捋着胡子，想偏袒地痞，又怕凤玲珑的铁拳，于是果断上报给上司。

　　好巧不巧，上司正在向判官汇报工作。于是便知道了。

　　若不是当着判官的面，上司恨不得生吃了自家上赶着惹事的好亲戚，顶着对方投来的冷冷目光，硬着头皮道：“是属下的过错，监管不力，不知他们打着属下名号欺压百鬼……”

　　“不必与我多言，阴曹自有律法。”判官挥挥手，让手下鬼差将地痞们拷走。

　　凤玲珑在一边瞅着，以为自己也要被带走，但那群鬼差却是径直走过她身边，并不理睬她。她心中纳罕，看看判官，想：“这位大王也来了？罢罢罢，肯定又要我倒霉了。”

　　就看见大王冲她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审视着她，微微皱眉：“你是如何打伤他们的？”

　　“用手。”凤玲珑老实交代。

　　判官颔首，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虚空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看了她一眼，冲身后的鬼差招招手：“也抓起来。”

　　待锁链上身，他才补充完后半句话：“关进我府里，这厉鬼过于凶恶残暴，需得我亲自看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