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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了定神。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感到宁愿破坏自己好学生的形象也不想辜负王老师的信任，于是决心把一切都坦白。她抿了下嘴，诚实地回答：“我上课和地理郑老师起了冲突，我——打了他。我们班主任让我现在过来给郑老师写一份两万字的检查，今天下午写不完就不许回家……”

“哦？你上课和郑老师打起来了？”王老师看起来挺感兴趣的，“为什么呀？”

“因为他——说我们班无可救药。”静江说。

“你就为这个和他打起来了？还是有别的原因？”王老师透过方框眼镜看着她。静江感到那对黑色的眼睛似乎有一股穿透力，能直接看到她的内心。她实在不想再把那些侮辱的感觉又复习一遍。她看着王老师，就像初一时在图书馆那次一样，感觉有一道光正从天上照过来。

“是我不好，没有别的原因。”静江平静地说。

“好吧。”王老师起身拿着历史书走到办公室门口，转过头对静江说，“无论你做了什么，都应该记住，不要愧对自己的内心。”

在接受了另一轮短暂的奚落之后，静江坐在郑老师的位置上开始写检查。刚写到四千字她就感到腻味了。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各自休息着，谁也不看她。她伸了下懒腰，自顾自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她从未能从这个角度观察过校园：窗外就是中心花园那棵标志性的雪松，不用站起来就可以看到操场上同学们打篮球的情况。房檐上有几只燕子窝，里面的雏燕经常发出幼嫩的叫声。正当静江准备继续写时，听到学校的广播里传来电影《世界末日》的主题曲。她忍不住向外看去，听到广播里传出艾晓伦的声音：

“今天，彭朋和艾晓伦一起代表初二一班全体同学为静江点播这首《Idon’twanttomissathing》。他们希望告诉静江：无论你现在如何，我们都和你站在一起——”

眼泪无声地从静江的脸颊上滑落。

她趴在桌子上一面流泪一面幸福地微笑，生怕抬起头被对面的老师看到以为她已经疯了。她胡乱地继续写，只期望赶紧把那些格子占满，累到手酸的时候，就琢磨墙上挂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画和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具。两万字不是个小数目，静江写了整整一中午才勉强拼凑出七千字。老师们都去上下午课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办公室里绞尽脑汁继续编造。

多加两个典故也许可以把检查续得长一点，静江想。但是她此刻已经黔驴技穷，脑子里连一个童话故事也想不起来。她看到郑老师在桌子上的一排金庸小说（这些书静江一本也没看过）就随便从中抽出一本，想抄几段凑凑字数。没想到她拿到的这本《天龙八部》特别复杂，静江连看四章也没明白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引用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又看了看别的书，基本都是武侠类。于是她只好放弃抄袭的念头，把《天龙八部》插回原地。

艾晓伦说的对，静江烦躁地想，这个地理郑老师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神经病。她根本就不应该一直傻呆呆地坐在这里写什么两万字的检查——等写完了估计郑老师连一个字都不会去看——而自己将因此无端错过其他科目重要的期末复习课，这简直是给萧楠创造了东山再起的好时机。

静江越想越郁闷，连一个字都不想继续写下去。她打算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把这份写了七千多字的未完成检查留给郑老师做纪念。她收拾好东西，拿着检查，正考虑放在哪里可以让郑老师不会太快发现而又可以找得到，忽然发现刚才稿纸压着的玻璃板下面有一张机打的字条，上面的每个字都是初号。静江虽然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郑老师写的——也许就像她一样喜欢抄点名言来勉励自己——她好奇地念下去，发现这好像是某部电影里的台词：

“曾经有一段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郑老师不是去年刚结婚么，静江迷惑地想（上个月她从黄老师和英语刘老师的闲聊中了解到了这一点），“他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失去我才追悔莫及——”（难道他离婚了，静江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他到底结婚没有啊？）

“——如果一定要给这个承诺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这真是古怪的爱情宣言，静江混乱地想，字里行间充斥着一种后悔的情绪。真不明白这个刚当新郎的郑老师怎么会把这样的话打印出来放在玻璃板底下成天看，如果他的现任妻子知道此事一定会深受打击。

她站起来把写了一半的检查藏在一叠过期的《羊城晚报》下面，环视四周，确定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蹑手蹑脚地溜出办公室，把门轻轻地带上，一溜烟地逃回教室去了。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一天，静江、彭朋和艾晓伦吃过午饭，一起来到游泳馆。在泳池边，静江把在地理教师看到的事告诉了她俩。

“没想到这老师还挺有意思的。”艾晓伦说，“他后来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昨天在楼道里，我还听见他跟黄老师提起那份检查，夸我的作文写的好呢！”静江说。

“看来他是原谅你了。”彭朋说，“你真的写了七千多字的检查？”

“是啊。”静江点点头，“不过我后来写不下去，只好溜了。”

“咦——你们三个也来啦？”一个甜甜的声音从旁边响起。静江扭头一看，是水婧。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游泳衣，带着黑色的防雾泳镜，一缕头发从黄色胶皮泳帽里漏出来贴在耳边。

艾晓伦一向认为水婧很爱装假，静江和彭朋也不太喜欢她。三个人一起看着她，谁也没说话。

“平尼在那边呢。”水婧朝远处指了指，“程聪和赵佑熹也来了——他们说萧楠也在这里，可惜我没找到……你们还记得化学许老师么？她在那边——”

“谢谢你，我们知道啦。”彭朋赶紧结束这段谈话。静江和艾晓伦这时正一起沉在水底。

“你有什么打算？”艾晓伦等水婧一走，浮上来问彭朋。

“什么‘什么打算’？”静江问。彭朋的脸慢慢开始变红。

“你不过去看看程聪啊？”艾晓伦没理会静江，接着对彭朋说，“最近我看水婧和他走得很近，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水婧一向和男生关系很近。”彭朋辩白着，“她以前不还总粘着平尼么？可是大家都知道，平尼其实——”她看到静江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就马上改口说，“其实——并不喜欢水婧啊。”

“我建议你去看看。”艾晓伦坚持道，“程聪和平尼的性格还是挺不一样的。如果你害怕——我和静江可以陪你过去。”

“是啊，彭朋，一起过去吧。”静江鼓励地说，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为英语书生平尼的气。

三个人一起游到刚才水婧说的池边，看到水婧刚刚游开，平尼、程聪和赵佑熹正在打水仗，旁边的萧楠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这是静江第一次看到男生们**上身的样子，立刻和彭朋一起羞得满脸通红。艾晓伦大胆地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平尼看到她们立即半蹲在水里，只把头露在水面上。

“你们期末考得怎么样？”程聪问，眼睛却只看着彭朋。

“干嘛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啊？”赵佑熹把萧楠的头一下按进水里，笑嘻嘻地说，“说点开心的，比如——‘暑假怎么过啊’之类的。”

“过两天我过生日，”艾晓伦把话题接下去，“想聚一下——地点待定，你们想来么？”

“好啊。”程聪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静江和彭朋也都去吧？”“嗯，她俩会去的。”艾晓伦说。彭朋笑着点了点头，静江正盯着萧楠那边。

“那具体时间定好了记得告诉我！”程聪说，“你们不活动一下么？总站在水里有点冷呢——”

“好啊！”赵佑熹说着纵身向前一跃，程聪跟在他后面，萧楠也游走了。

“咱们也游一会吧。”艾晓伦看到男生们走了，就边向旁边游边建议说。彭朋马上跟在她后面。

静江没有加入她们——她还在回想刚才自己不争气的举动：自从上次发誓不再关注萧楠之后，她已经努力了一阵，并且做得很好——在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时，眼睛就又不听使唤了。她有点生自己的气。正当她琢磨着如何能杜绝类似事件再度发生时，却听见平尼在旁边问她——

“哎，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八月七号，狮子座。”她木然地回答。

“狮子座？你还信这个？”

“对——我信。”静江心不在焉地说，“而且我还有一些不太喜欢的星座……”

“不知道我的星座是不是你不喜欢的——”

“你是什么星座啊？”

“我也不知道。我是二月十六号生的，好像是水瓶座——”

“哦，我确实不怎么喜欢水瓶座——因为听说很花心……”静江看到平尼头顶的深蓝色泳帽，突然想起英语书上那个同样颜色的拇指印。她接着说：“确切地说，你应该是‘水瓶双鱼座’。”

“那我还是算双鱼座好了。”平尼眨着眼睛看着她，没戴眼镜让他看不太清楚。

“你怎么能随便更改自己的星座呢？”静江记起墨水印下那几个字，有点生气地说，“你是什么星座就是什么星座，水瓶座也没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改来改去。这也不是你用铅笔写的字——想擦都能擦得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