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瞒瞒

宝儿在花神殿门口踌躇了一瞬，踏脚进来，蹲在我身边伸出手，想要把我拉起来。

宝儿殿下，回天界吧，陛下很担心您的。

我哭得狠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我抬起头拉着宝儿的袖子，如同一只找不到家的小兽呜咽着对她道：

我宝儿，我找不到我娘亲了......

我宝儿，我娘亲呢？她明明......从前还在那里的......她分明从前还在那里的啊！

我她们人呢……！

眼泪坠地，地上开出一丛丛乱七八糟的杂花，我看得心烦意乱，毫不留情地打出一道灵力把花尽数毁去了。

宝儿岿然不动，她眼中清醒得可怕，她扶着我的肩头，冷静地对我说：

宝儿殿下，您清醒一点，花神仙上和芳主她们都已经身陨了。

宝儿讣告已经传来花界了，现在花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世上所有人都坚持说我娘亲已经死了，我却不愿意去相信的，本来还有一无所知花界陪着我沉溺于梦中，让我能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

我一时眼泪都停了，我恍惚听见自己轻飘飘的不知落到何处的声音：

我哦，是吗。

现在我最后一片净土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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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花界回天界时，在南天门那看见了父帝，父帝应该是在等我，他听见我过来，他望向我，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是却只是抿了抿嘴，向我伸出手：

父帝回家吧。

我含泪看着我面前的手，又看向父帝，尽管心里知道娘亲和芳主们是为了六界生灵自愿放弃生命，舍生取义，但我那时还是觉得难受。

我想起那日娘亲对我诀别的话语，我想起忘川之畔父帝毫不惊讶的神色，我想起宝儿执意拦下我的举动，我便明白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会经历什么，只有我自己不知道。

我问道：

我父帝，您是否早就知道......娘亲和芳主们都会在忘川自散灵力和魂魄，以安抚忘川水的暴动？

父帝深深看着我，徐徐吐出一口气：

父帝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您当然知道！

我揪住心口的衣服，大颗大颗地掉眼泪，口不择言。

我可是您明明知道骤然丧母的痛苦，您当年也承受过这样的痛苦，为何也要让我——您的亲生女儿也经历一次？

我哽咽得几乎不成语调：

我您......您好歹让我知道一下……那日......那般场面......我如何能承受得了......

好歹让我同她好好地道个别。

父帝拧着眉，凝睇着我的目光像是凝固了一样，看不出什么喜怒。

我以为父帝会跟我说些什么，起码向我解释一下他这样做的动机，我向来知道父帝极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但凡他开口，十有八九都可以说服我，哪怕我再难过也会理解他。

但是父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

半晌，他向前一步抬手覆下，按在我的头顶揉了揉。

父帝听话，随父帝回去。

我也说了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也猜不出来父帝的考量，父帝不辩解是因为觉得，到现在我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一切，我没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有我的思想和情感，他没必要再对我说什么话。

再者，父帝也觉得他在这种时候对我说那些话，拿六界苍生天下大义压我，会把本就不堪重负的我再加上一层重负，哪天就会把我压垮了，所以他不介意暂时当一回我这个不肖女的出气筒。

父帝从来不在乎他自己的感受，或者说，漫漫的十几万年，太上忘情，化天地，见众生，他早已经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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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帝可算是百般为我考虑，而我，总是自诩成年，却还是做着幼稚的事情，还对着自己的至亲说着既伤人也伤己的话。

我避开了父帝的手，忍下眼泪，俯身拜下告退，然后就遁了，遁去了我的北极宫，把门一关反锁上，又设下了好几层结界，把父帝、宝儿还有邝露姐姐她们通通关在了外面。

我蜷缩在床榻上，抱着自己，想着娘亲，想着芳主们，想着曾经花界的一切，却单单没有想到父帝曾经给予我的。

我一直没有回头看父帝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那脸上有没有出现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落寞受伤，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他的感受。

我甚至都忘记了父帝身上还背着一道已经等候许久的天罚，时间拖得越久天罚只会越严重，可他还要等我缓过来接手天界，才能放心地去受这天罚。

我真的是个不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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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得已经哭不出来一滴眼泪了，只是眼睛干涩得发疼，我囫囵用手揉了几下，把自己蜷得更紧，双手努力地拥抱着自己，好像这样就能从我身上再榨一点力量出来。

蜷在床上时，我也在想，我娘亲也算是死于非命，可我竟没有办法恨谁。

早在我幼时，我便问过娘亲想要什么，她想了好一会才对我说：

娘亲六界安宁罢。

所以我也没办法去怨恨娘亲那空棘的心里最后留存的执念。

我心里只是想跟娘亲再说一句话。

我只是想跟她再说一句话而已。

我在床榻上微微挪动了一下，胳膊从胸口滑落到身侧，却忽然被个东西硌到了，我拿过一瞧：

《六界珍稀仙草养护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