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尘

夜半三更之际，素来以热闹繁华著称的扬州城也沉寂了下来，家家闭户、鸡眠狗睡。

　　宽敞平坦的街道上除了偶尔夜巡的守城官兵，也只有更夫敲着锣鼓走过。

更夫刘老汉敲了三下锣鼓后，按着规矩抑扬顿挫地喊着报更话。

更夫“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待喊完话后，他仰着头打了个哈欠，打更这活计在太平日子里一轮一人，无人陪伴之下平淡无趣，让人难免有乏味之感。

　　摇摇头醒了下神后刘老汉继续走，走到巷子的拐角处时正准备再喊两声，却见一个白衣散发身形消瘦的人踉跄着从他面前跑过。

　　这下，绕是有过多年打更经验的刘老汉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一悸。

　　再一细看之下，那白衣竟已跑到离他百米外的大宅门口跪了下来。

　　咦？此情此景真是让刘老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奇心驱使之下他蹑着步子慢慢靠近。

　　不知这白衣是否天生迟钝，直到刘老汉走到那大宅前的石狮子后躲起来也没被发现。

　　自觉躲好后刘老汉方安下心来凝神视听。看那白衣人的身量应该是个女子，当刘老汉看到女子的容颜时，心中不由一惊——

　　只见她侧脸轮廓优美，肤色却极苍白，脸上还有几道伤痕仍冒着新鲜的血珠，想必是刚被划伤不久。再看她的穿着：亵衣外仅着一件白色纱衣，上面竟零散粘着黑褐色的血迹。而她的头发则披散着，凌乱又有些油腻，整个人在夜色中犹如厉鬼般瘆人。

　　刘老汉来不及惊异，就听那女子慢慢由小声啜泣转为悲凉的大哭，声音凄厉犹如杜鹃啼血。

代指所有刚出场的女子“父兄、祖母，小四不孝，竟被柳狄小人的表皮迷惑，累得族人流放、祖母病逝……我李暖是李家的罪人啊!”

女子的声音嘶哑音量却不小，而这宅院也算气派，按说早该引来府中仆役，但此时回应她的只有瑟瑟清风。

　　接着那女子连着重重磕了十好几个响头，力道之大竟使得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再抬头时，那女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声音平静地喃喃：

李暖“李暖自知罪孽深重，只能以死谢罪，若在九泉下得见列祖列宗，即使不能赎罪李暖也任凭处置。如若罪无可恕被迫化为厉鬼，我必让柳狄宁楚楚二人终日不得安生！我恨不得……恨不得啖其骨、食其肉啊！”

　　那般从骨子里萌发出的悔恨和恶意，听进耳朵里只叫人浑身发凉忍不住打颤。那李四却不知自己的声音有多瘆人，她此时心中已被悔恨占据，除了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外什么也看不到。

　　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她站起来，转眼瞥到一旁的石狮子，她目眦欲裂、满眼血红，竟在冲刺几步后直直撞了上去。

向石狮子撞去的李四目呲欲裂，表情极其凶狠，刘老汉见状心中大惊，忍不住摔坐在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一头撞到了石狮子的尖角上，一片刺目的红后女子只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这情景太可怕，只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证整个过程的刘老汉吓掉了魂，愣愣地盯着那片血泊看了许久。直到一阵大风吹来，带着滚落在地的棒槌碰到了铜锣，那响声才使得老汉回了魂。

　　刘老汉毕竟是有阅历的人，愣怔之后，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踌躇着挪到了女子的身边。抬头一看，就见到了宅院大门上的封条，刘老汉回想着女子的话，一时间脑筋清晰起来。

原来此女是原扬州刺史李东海李大人的嫡女，近两年传言中行事跋扈恶毒的李二小姐。

　　更夫是公差，也算半个衙门中人，刘老汉是见过李东海大人的，对他也有点了解。他只知此人温润敦厚，对民亲和又铁面无私，是个万民称赞的好官。但是半月前他却不知为何锒铛入狱祸连九族，一大家子人都被流放了。此次听李四所言，原来是另有隐情吗？

　　虽然心中生了疑窦，刘老汉却生生压了下去。他只是一介蜉蝣，惹不起贵人，官场上的阴私他更是不敢深想。

　　心中瑟缩了一下，刘老汉看着血泊中的李四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后拾起自己的铜锣棒槌挂于腰间，跑了两条街才找了一个破推车又转回来。他仔细把人用草席卷了后放到车上，趁着夜黑和自己与守城官兵的交情，借口运粪把人运到城外山头埋了。

因为介意李暖的怨恨，担心自己受到波及，他有意把人埋到了行隐寺所在的山脚下，希望佛门圣地能超度这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