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笑着,良久,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我想去讨一碗抄手吃,也再讨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楚晚宁睫毛颤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墨燃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说出口的勇气,墨燃不无讥嘲:“师尊,抄手这种东西,蜀中人最擅做,红油辣子花椒,缺一不可。都是你最讨厌的。当初你想要替我再煮上一碗,心意我领了。但是,你做的东西,不用尝我都知道,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楚晚宁依旧不曾睁眼,眉心微蹙。
似乎这样,就能躲过那一把唇舌利剑。
“读书不多,所幸前些日子刚听薛蒙说过,觉得用在师尊的抄手上,真是在合适不过了。”
是什么?
枉费心机?
白费力气?
楚晚宁在意识里混乱地找寻着,像是忙着找到一件合身的甲胄,找到最难听的词自己先拾掇起来,以免被欺辱得太过狼狈。
一文不值?
墨燃还是没有开口,那个词在他唇齿之间玩味地浸淫着。
对,一文不值。
楚晚宁笃信找不到比这更令人心寒的词了。
他镇定下来。
直到他听见墨燃心平气和地说:“东施效颦。”
他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恶毒至此,袍袖之下,他的手都在细细地发抖。
和面,调料,揉馅儿……
对着《巴蜀食记》,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过来,脸上沾着面粉屑,包出的抄手从歪七扭八到浑圆可爱。
他一直都在好好地学着,一直都在努力地琢磨着。
就换了那样四个字。
东施效颦。
墨燃……”
楚晚宁咬着牙,背上沉重的仿佛背着全世界
头上的,背上的,腹部的,腿上的,鲜血值止不住的往外流淌,滴在地下,滴在心上
楚晚宁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人,他双目紧闭,眉头微皱
墨燃别怕,为师带你回家
楚晚宁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台阶上,他灵力净失,愣是走不下去了……可是才一千阶不到啊,楚晚宁看着好似无边无际的长阶,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可是除了他,又有谁会去理会这个不起眼的身影呢
他只能靠自己去救他,可是好难啊
为什么他不能再强一点,强到可以无负担的去保护他爱的人
走不动了,他便匍匐着,手心按在布满尘灰的台阶上,用力拖动这两具身体向上
手心已经血肉模糊,汗与血混杂着流进楚晚宁的一只眼睛里,他腾不开手去擦拭,只能紧闭着那只眼睛,靠着感觉和一点模糊的景象继续向上
风吹过背脊,有些刺骨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年海棠花开,在树下揪着他衣服不放,嘴里喊着“仙君仙君”的少年,深邃的眼眸里好像只装得下他一人
墨燃……多么好的一个男孩,一个泥土里的蚯蚓都要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少年。他善良,他纯洁而干净,同他比来,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不堪的污秽的心思简直……龌龊至极罢了
“师昧……”
突如其来的类似于呓语的几乎渴求的呼唤,微乎其微,但楚晚宁还是听见了,对啊……他一直喜欢的人都是师昧啊
师昧么……是因为那位抄手吗?那是他做的啊……罢了,误会至深,也不想刻意去辩解了,反倒会引起他的厌恶吧
楚晚宁呼吸有些急促,许是因为那份不甘与羡慕,许是劳累不堪。算了,不重要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君不知
……
楚晚宁现在只有一个任务,一个他心甘情愿,一个他付出生命也要完成的任务,那就是带墨燃回家
晚夜玉衡,北斗仙尊,在别大多数人眼里的他,总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一道眉峰凌厉严肃,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不食人间烟火,不论儿女情长
谁能想到,此时的他,白衣被血污染脏,尘土与血混杂在墨黑的长发中,身上背着毕生倾心之人,风雅尽失
快了……马上就到头了……墨燃你看,为师带你回家了
最后十级,九级,八级……三级,二级,一级…
直到最后,楚晚宁都死死的抓着墨燃,生怕他放在心上的白月光变得污浊不堪
也行也只有墨燃自己知道,他早就脏了,脏的彻彻底底
楚晚宁咬着牙,内心深处竟散发出一丝雀跃与庆幸
他成功了,他带墨燃回家了
可是头好晕啊…眼前为什么这么黑…?站不起来了…全身都好疼啊……要死了么?
楚晚宁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墨燃轻轻的放在地上,在倒下去的几秒里,耳边传来了薛蒙的呼喊,夹杂着不安与急迫
“师尊!!”
薛蒙和墨燃再不合,也不会冷眼看着墨燃死去。楚晚宁心里的石头沉了下来,身子也倒了下去
他感觉,有泪滴在他脸上,一定是幻觉罢……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师尊死了,再也不会打他了,他应该是高兴的吧?
心口仿佛被撕裂,血潺潺的流了出来,伤口被无限放大……墨燃,好好活着
放眼望去,那三千长阶上,仿佛每一级都带了一点触目惊心的血迹,血还都鲜红,未干
风带来的海棠花瓣飘落在他眉心,平增了几分温柔。只是那闭紧的双眸再无光彩,留下的只有不甘
数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遍死生之巅,众长老眉头紧锁,悲痛不已;众弟子惊愕无比,竟也生出几分悲凉;而薛蒙则是悲痛大哭,不顾一切地嘶吼着,颓废至极……至于师昧,他仿佛有些不知所措,也不那么温柔了,整个人沉重无比,但终是不曾留下一滴泪
是什么消息掀起如此大的波浪呢
不过是
玉衡长老楚晚宁,仙逝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