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篇:天边虹桥

旭凤的身形一动，挡在面前，后背僵直紧绷，宛如上弦之弓，竟满是蓄势待发的意味。

“我问你，你真的要和润玉成婚吗？”

君妍的身上生生掠过一层寒意，旭凤虽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素来性子阴晴乖张，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呼来喝去，但何曾见他这般。

她吞了吞口水，道:“自然是真的，我很喜欢小鱼仙倌。”

“不过凤凰你呢，还是可以照样来找小鱼仙倌玩的嘛，而且爹爹和临秀姨还有长芳主她们都同意了这件事，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

旭凤和君妍二人僵持片刻，旭凤突然仰头阴隼大笑，随后转身拂袖而去，就好比打雷霹雳之后竟不下雨，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君妍。

君妍愤愤的懑抽手便向殿门外去，行得远去了，步履踢踏间似真似幻听得背后旭凤一声喟叹:“你这小妖，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她慢慢悠悠向前行去，却见天界的尽头挂了道七彩霓虹，不免诧异，昨日未有落雨，今日怎的好端端现了彩虹？

君妍忽而记起他说过，只要步过虹桥，便可抵达璇玑宫。

·

拂晓的天空刚从夜色的浓墨重彩之中挣脱出来，干净剔透，绒毛样的白云闲适地流动其上，璇玑宫的百墙黛瓦隐藏在墨林的尽头隐隐绰绰。

锦妍绕到后院门外伸手正待轻叩，紫檀门倒乖巧地不推自开，澄练的池塘畔的魇兽应声回头。

白衫之人背对着坐在依廊而坐，分明是湖蓝色的背影，却叫人想起水墨画中迷路的月亮，清辉寂寂，润泽萦萦，此刻他正半挽袖口伸手撩起一串池中水，身前揽了只小魇兽，似在给他清洗皮毛。

那小兽双眼一转瞧见君妍，立时三刻眼白一翻，脖颈一僵，舌头一伸，直挺挺翻身倒在地上死了过去。

白衫人生生惊了一下，眸比水清，容比云惬，正是润玉。

“妍儿…？”

“它死了，小鱼仙倌是你弄死它的吗？你为什么要弄死它啊？你就算太想吃肉了，你也不能把它…”

君妍疾走两步走到了润玉的身边，她伸手摸了摸小兽的鼻下，已经气息全无，再拽了拽它的腿，硬邦邦得全然不能动弹了。

润玉怔怔然，满面费解，下意识便辩解道:“不是我，妍儿莫急，我来看看。”言毕，润玉伸手便携上一层银辉探向魇兽的脖颈处。

君妍立在润玉的身后轻轻一捻指，那小兽的尖耳扑棱棱一动，前一刻已被黑白无常拘了去的魂魄刹那间回返，欢腾地一跃而起。

润玉没有任何防备，给它这一番“诈尸”动作生生惊得往后一仰。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得到了锦觅的五分真传呢，明日给你换个菜式好不好，给你吃点什么好呢？不若就给你吃点卷心菜吧。”

小兽闪闪亮的眼瞬间泯灭，蔫了下去。

“原来是妍儿你，哈哈哈。”

润玉旋即失声笑出，一声绽开的朗朗笑声泄露了瞬间明亮的心情，虽则他总是笑靥萦萦，常常未语先笑，温文尔雅，然则总觉得那笑里缺了些什么，今日这笑倒是笑得圆满。

“锦觅说，所谓读破万卷书，不如一技随身傍，这小兽怕不是将来会被其它天兽飞禽欺负，遂将锦氏独门保命之窍教授与它，上天入地奇技淫巧岂止百般，却抵不过一招诈死管用，且容易学，使起来又便当，直挺挺一躺便可。”

“小鱼仙倌要不要也学一学？我可以让锦觅教你的。”

润玉柔柔望向君妍，他的唇角轻扬，笑得叫人如沐春风，几缕发丝挣脱了松松束发的葡萄藤扫在额际，柔和似耀阳周边毛茸茸的光线，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

“我不学，也不会让你学。”

“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就会护你平安康乐一日，绝不让你有丁点机会用此…锦氏独门保命之窍。”

只是不想润玉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尾龙，他的手心却居然是热乎乎的。

君妍不过稍稍失神，再回神之时，却见润玉已经抚着她的脸，他的双目深深凝视着她，好似饮了十来坛子桂花酿一般有些醉神。

“咳...”

忽听门外一声轻咳，回头却见水神爹爹一身白色锦缎长袍，外面罩着一件淡菊黄叶香丝褂子跨过门槛入了院来。

润玉收回放在君妍面上的手，颊上泛起淡淡红晕，显得有些局促腼腆，失了些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低头拂了拂袖:“见过仙上。”

水神爹爹朝他和煦点了点头，眺了眺碧水青竹，看了看闲适漫步的魇兽。

日头渐炙，天边虹桥渐渐淡去。

“今日无雨，怎会出现彩虹桥？”

“是妍儿贪玩，我怕她忘了归路，便用水雾搭了彩虹桥…”润玉略略一停顿，他修长的十指在君妍的手心紧了紧，他安慰似的回握住。

“好叫肉肉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抬头便可望见归路，便可忆起这彩虹桥尽头还有一座貌不惊人的白墙黛瓦，院中还有一个默默守候的…”

他忽而松开她的手，抚了抚身边的小鹿。

“还有一只默默守候的魇兽。”

君妍有些疑惑，只是她方才听着明明是“一个”，怎的后面又变成了“一只”？但也没有太在意，又轻轻握住了润玉的手。

“怎么会呢，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我最喜欢的小鱼仙倌。”

·

润玉留着她和水神爹爹用过早膳后一路将她们送至彩虹桥外，魇兽蹦蹦跳跳跟在身旁很是欢实，实在瞧不出这傻乎乎的模样有丁点“默默守候”的潜质。

宽阔的道旁除了偶尔低低飞过的云彩，栽满了姹紫嫣红的奇花异果。

走在前头两步之遥的水神爹爹忽地停下了脚步，他负手看着这些云彩幻化的花草，清冽透明的眼中涌上些许哀思。

“妍儿我原本不欲将你嫁与夜神，我初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取缔这门亲事，不想那日北天门外却听你二人互诉衷肠…”

水神爹爹走近，爱怜地抚了抚君妍的发顶。

“我虽憎天家，却不能叫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爹爹惟愿你与心头之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美满此生，天上人间情一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连日来我观夜神确然对你情真意笃，心中忧思方才稍放。”

“你可是真心喜欢夜神？”

“嗯嗯，我最喜欢的就是小鱼仙倌了！”

水神爹爹将君妍耳鬓落发掖在了她的耳后，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就算以后她嫁给了夜神，他不敢保证天后会如何为难她。

“我观夜神性情温和处事稳妥，实乃良配，是一个可以与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人。”

“妍儿既心属向他，便须心无旁骛，如此方能长久，火神能力虽强，然则性情至刚且倨傲，久居上位，不为他人所折腰，眼中更不容瑕疵，况其母阴毒，往后还是莫要去栖梧宫走动，莫要伤了夜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