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浮幻

祈的意识已经被长久以来压抑心底的憎恶所支配，而这一次她究竟能否醒来，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清楚。更糟糕的是，当她悄悄进入吉冈的病房时，周围完全没有人，没人可以像上次那样阻止她了。

那一瞬间的犹疑，突如其来的对自己的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能因为一时的念头而杀人。

一时间她想：我要是没来就好了……接着，她想起了此行的原因，嘴巴马上抿成一条冷酷的线。

祈摇动自己的手腕，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柔的声音飘进了她的心头。这声音温柔地触及着她心底仅存的理性，并为其鼓励加油。病毒也能够感觉到宿主的阴暗正在消退。理智再一次掌控了身体。

“祈，醒过来。”

起初，祈觉得这声音应该是来自真名，不仅是其中的那份超凡脱俗，更重要的是，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还有谁能让陷入疯狂的自己恢复理智。然而，当声音再度传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声音是由集所发出。这是集的声音。

“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一定可以控制住自己，你不会愿意伤害别人的。”

意识逐渐恢复，祈的视线也恢复了清晰。现在她已经看清了说话的是集，房间里只有集，没有她要杀的人。然而在片刻之前，就连她的听力也是一片模糊，什么都无法准确分辨。

祈最终放下手，点了点头。

“集，我没事了。”

祈没有尖叫，有一会儿，她只是在颤抖。而当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那怦怦然狂跳的心脏上时，她的颤栗停止了，泪水冲出眼眶，滚下面颊，滑落在衣襟上，她哭着扑过去，把面颊倚靠在集的肩头。她用手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肩。

集知道，在这种时候，不用立刻说话。他只是让祈继续哭。直到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领。

“我知道，我明白，我接受。”集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支舒缓的歌。

他们默然相拥，这种沉默让他们分别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尽管这样，两个人却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思绪，而这清晰的感受有时让彼此都感到痛苦。

现在集很清楚地明白，祈做的一切都是她觉醒的必然结果，只不过这次刚好变成了清楚可见的事实。与此同时，祈也一直非常懊悔，懊悔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一瞬间就打破了集和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某种东西。

他们彼此依靠着，就在这样的依靠中，他们曾经共度过很多患难和风波。可是未来的呢？还有风波吗？未来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我能带给集幸福和快乐吗？万一……万一有那么一天……祈猛地打了个冷颤。集立即敏锐地拥紧她。她心里充塞着某种又迷惘、又甜蜜、又酸楚、又凄凉的混合的滋味。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闻着她发际的芬芳，集在心里呼唤，就这样靠着我吧！祈！别离开我吧！我们就这样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曾经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去爱你。

现在我真诚、温柔地爱着你。

集回想着他与祈经历的各种往事，思绪时而迅速，时而平缓，时而纹丝不动地停在某处，似乎无休无止地逡巡反复。虽然他们都没有说话，但集却不停地与她进行心灵的对话，并能听到她的回应。两个人之间的所有故事，就好像生命的本质一样，没有尽头。于是不知不觉间，这个故事也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不再依靠集的意识，任凭自己的力量肆意展开。

未来？集想着：不，不，不想未来！让未来先躲起来吧！我要“现在”，最起码，我们有着“现在”，让未来先匿藏着吧！别来惊动我们，别来困扰我们！

但故事甚至有自己期待的结局，将停留在某处的集抛下，自顾自地往某个结局发展。忽然之间，那个结局，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猛然撞入集的脑海。

『你在哪儿呢？』她这句问话和呼唤融化成泪河。『我在这里！』他答到。

在白昼的光辉之前显得苍白无光的某个地方。『我们一同走吧，我准备好啦。』因我热爱生，我知道我也会同样地热爱死亡。

他准备好死去了，她却希望他活下去。

『拿去吧。』

铸就我的一切，我存在的一切，我拥有的一切，我希望的一切，和我一切的爱。

只要来自你眼神的最后一瞥，我的生命就会永远是你的。当我的声音在死亡中沉寂下来时，我的歌会在你活着的心中吟唱。

我会变成一股清风，抚摸着你。我会变成一首歌，在你心头荡漾。若有人问起你是否思念我，告诉他们：她在我的瞳仁里，在我的身体里，也在我的灵魂里。

她将手中的花绳，同是也是生的希望交给他，之后虽然为生者的悲痛而悲伤，却又无比幸福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不要走！』但愿我能用我的心紧缠住你的身影，再紧抱于我的胸前！

但是她轻纱似的身影，在透明的晴空中冉冉的飞升，静静地消失。

——如此一个女主人公的形象，就仿佛被刻画在空中一样，清清楚楚地浮现在集眼前。这个故事的结局，像是早已被安排好了一般，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集仿佛从噩梦之中惊醒，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侵袭。然后，他发现一切只是想象，安然无恙的祈正依偎在他怀里。

所以，集确信。

清晨定会到来，黑暗也会消退！旧的足迹已灭之处，新的旋律已从心上涌出。就像无论多么巨大的吊钟，只要用指尖一直按，也会因共振而剧烈摇摆起来一样，至今为止积攒的细小改变一定足矣改变结局。

集用力地抱紧怀中的祈。

“集，你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全部。我希望我可以控制自己，但是我却未能如愿以偿！你等待着，你召唤着……而我却被束缚住，这就是我的命运吗？”祈说。

“祈，我发誓，一切都不会消失，幸福不会，希望不会，我眼前的你也不会。”

我们的手中空无一物，但却可以握紧彼此的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担忧和恐惧已经被赶走了，房间里只有在无法抗拒的宿命面前，奋力抵抗，彼此心心相印，用身体互相取暖，紧紧拥抱着的少年与少女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