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高墙

“为什么不揭穿我，你要和我玩假装是朋友的游戏吗？”

第二天，集犹豫着问。

涯叹了一口气：“我想等你自己告诉我。”

“……对不起。”

集小声地这样回答。

涯稍微向集那边转了一下视线后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说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好到让你感觉可以无话不谈。”

“万一我昨天没带那支笔呢？”

面对困惑的集，涯说：“不会的，你觉得把它扔在葬仪社无论如何都不安全，打算行动时把它丢掉对吧？”

“诶，你为什么都知道？”

涯笑笑之后，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猜的。”

集若有所思地盯着涯看了一分钟，最后问：“你为何而战，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的确在为解放日本而战，但归根结底，是为了葬仪社中的各位还有一个女孩。我参加战斗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失望。”

“一个女孩？”

集有点好奇。

涯自然而然地说：“放心吧，不是祈。”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是希望大家都不要丧命，那不战斗不就……”

涯摇了摇头：“听着集，在你眼里GHQ或许确实做了一些好事，他们镇压了颠覆活动，维护了法律和秩序，问题在于是怎样的法律和秩序。GHQ让日本人学会摈弃之前的身份，明白自己的地位和义务，了解他们不再拥有真实的权利。只要顺从，就能得到保护，所以要接受既定的命运，不会抗议或反叛，GHQ则会欣然攫取权利凌驾于他人之上。他们热衷于将那些私营企业中的佼佼者笼络到政府里来，为了禁止思想和行为的多元化和多样化，防止动荡，更好地管理其民众，他们实行的是极权政治，并为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们的眼目幽灵般无处不在，谁敢与他们作对，必将受到他们的严厉镇压。”

集不由得颤抖，涯注意到了，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即便如此，GHQ的领导人与思想家们，依旧持之以恒地肯定独特的‘净化’，并将战争本身——最终大规模的死亡视为个人与集体净化的行动。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除掉GHQ，整个日本都会被消灭。”

“我们现在似乎还活的不错。”集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

“‘现在’而已，因为启示录病毒，联合国早就有消灭日本的提案了。一旦最终协议通过，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日本真的会被消灭。”

“新闻上没有任何报道啊。”

“那是因为GHQ总是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他们控制通信，控制信息流动。昨天的卫星没有造成伤亡，他们永远也不会说出真相。GHQ权力结构外的人甚至不知道昨天的战斗的存在。到现在都不知道。”

“那么……日本会被联合国消灭，除非启示录病毒消失？”集问。

“正是如此，但GHQ不想这么做。他们实在太喜欢现在的状况了，甚至在尽力遏制病毒的消失。他们不希望日本发生变化，免得搞乱他们的统治。有了启示录病毒的存在，他们就可以在日本随心所欲。想要解放日本，必须除掉GHQ和抗体，除掉现在这个牧养人民、为了一己私利愚弄人民的政府，用真正致力于服务人民的政府取代，然后消灭启示录病毒。”

集知道涯说的有道理，心中也忧虑重重，但他依旧辩驳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消灭启示录病毒的办法？”

“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已经离题太久了，对吧？”涯笑着说，“现在你没有潜入葬仪社的任务了，而且也不再是个越狱犯，还想不想和我继续合作？我之前告诉你的也不全是实话，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有不可能置身事外的理由，等你想起之前的事，你或许会明白。”

涯说完就去忙别的了，留下集一个人思考。

集意识到涯说的有道理，同时也越来越不安，意识到他的生命在多大程度上受到控制和欺骗。对于涯给出的选择，他的第一反应是说没问题，他愿意继续下去。可是，他并不知道这究竟出自他本人的意愿，还是仅仅因为别人要他这么做。集忽然心生愤怒，让人生气的不是GHQ或者葬仪社，而是涯，因为涯让他怀疑自己和他做过的选择是否明智，更确切地说，他到底有没有选择权。

各种念头交织之下，集担心祈担心得要死。如果恙神涯兵败身死，她会怎样？如果涯成功，她又会怎样？

集回顾自己“平静的生活”，回想GHQ打着“为了日本安全”旗号做的事情。他们确实掌握着每一条通讯线路，指挥着每一次行动，严格控制社会的各方各面，坚决而残酷地处死任何疑似有反抗动机的人。

要是日本现在的局势真的如GHQ说的那么饱含动荡，也许这样严格的控制是正当的。但假如真相并非如此，鼓励他们不断动武的不是外部的威胁，而是内部的争权夺势和疑神疑鬼，为此甚至要限制病毒疫苗的研究，那么GHQ正领着包括他和他认识的每一个人在内的日本人走向死亡。

可是，GHQ被消灭后，日本会丧失抵抗力，无法阻止其他国家将日本据为己有。

涯不会注意不到这一点吧？

“告诉我，”集说，“葬仪社战胜GHQ后，谁来保护日本？”

“在那之前我们会建立新的防卫力量，话说回来，没有和GHQ相匹敌的力量的话，我们也无法推翻他们。”

“……我相信你，如果你觉得我能帮上忙的话，我愿意继续下去。”

说完后，集发现涯正既惊讶又愉快地看着他。

“你选择当恐怖分子啊？”涯以他通常那种明确优雅的措辞说。

集皱起眉头反驳：“那是你……”

涯笑着打断：“好啦好啦，合作愉快。有关你的情报已经被删除，你可以回到‘平静的生活’了，但是训练还要继续，就当作是课外拓展吧。”

集一下子站起来：“我可以回去？和祈一起吗？”

“是啊。”

一提到祈，涯又想起了昨天的事。

祈之所以被茎道和达特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存放真名的意识。在昨天之前祈一直没有异常，原因可能是一个成熟的人格，放进缺少足够体验的不成熟躯壳，意识找不到落脚之处。随着祈的体验逐渐增多，真名就越可能苏醒。

昨天是第一次，她身体中的真名浮现了。

只要她出现过一次，祈就不再是祈了。

四分仪拿着信息面板走进来。

“涯，最新消息。”

他说完后把目光转移到集和祈身上：“没事的话你们可以出去了。”

四分仪说话带着那种很有教养又容易分辨的德国口音。他肩膀很宽，虽然是军师却拥有强健的体魄。集有时候想和他搭话，但一看到四分仪不苟言笑的神情就会立刻打消念头。集很不愿意和四分仪待在一个房间里，尤其是他和涯有正事要说的时候，于是拉着祈赶紧往门口走。

“祈，等一等。”

涯从四分仪进来就知道自己很快会忙的没时间喘气，所以想趁现在叮嘱祈一下。

祈茫然地转过头来，涯用微笑缓和自己担忧的口气：“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记住，你是楪祈而不是别人。无论你是怎么被创造出来、为了什么创造出来，你都是楪祈。我有时候会忘记这一点，很抱歉。但我要你牢牢记住。”

“我会记住的。”

祈显然没听懂，但还是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