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离别

西北的草原是极美的，恰逢牧草最肥的时候，草原上很多牧民放着牛羊，因的我们只是简单的几个人，也没有什么排场，倒也被牧民当成了迁移过来的游民，不光帮我们扎了帐子，又送了不少的食物过来。

在这里的日子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我身上的伤也渐渐养的好了，何平总是念叨，说定是每日牧人们送来的羊奶起了效果。

受了别人的恩惠，徐长卿与何平也会常常帮着他们放羊，时间久了，俨然成了一副草原上自生自长的样子。

这份安宁，就这样一直持续着，犹如草原上和煦的风，毫无波澜，直到四个月后青玥铁骑踏足……

我站在帐子前面，定定地看着带着万军策马而来的沈青辰，轻轻挑起唇，对他裂开一个笑。

军队于百丈之外顿住前进，唯有那为首的高头大马奔着这边而来，待至近前，沈青辰陡然拉了缰绳，战马一阵嘶鸣，原地踢踏了几下停住了步子。

沈青辰一跃从马上下来，身上的战甲迎着夕阳烈烈生辉。

在这寒冷冬日，他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有白气从他口中重重地呼出，似是急急行进了多时，待至近前，他疾跑几步将我猛地拥入怀中：“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将我抱的极紧，就像我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晚一样。

我轻轻叹息：“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来来，我当然会来。”沈青辰大笑着：“我说过，只要你想回来，便是领兵踏平蒙塔我也会把你接回来。”

“那，长谣的红梅开了吗？”我将头担在他肩膀上，这一刻并未想过推开他。

“快了，这时候该结苞了，等你回去就能看上满院子的红梅开花了。”

钟硕死后，其弟钟赫继位，没有诏书，更不是同胞亲弟，这皇位传得名不正言不顺，那位百官之上的太尉回京之后，自是不会善了。

白翎曾打听到宣太尉私底下与一名武将结交甚密，似是还准备结交亲家。

双方各有各的势力，定是会掀起一场篡位之争。

沈青辰来时，我才知，竟是那小皇子一方胜了，只不过此时的蒙塔时局虽定，却已然一盘散沙，也便是早料于此，我才让桃子回去传了起兵的暗示。

两月前发兵，待到战毕，刚好可以接我回去看红梅。

只是我本以为会是沈青华前来，却不料竟是沈青辰代了他兄长的位置。

“知道吗？清淼得知你要回来，简直要乐坏了。”沈青辰坐在帐中，喝着徐长卿酿的马奶酒，面上的笑意愈发灿烂。

我拿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她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早就不生了。”沈青辰又将杯中酒仰头喝掉：“从你送回那几包点心开始，她就已经不生气了，现在就盼着你回去呢。”

我又为他倒了一杯，如此往复，倒叫我想起了钟硕死的那晚，于是笑笑：“那日我也是如此给钟硕斟酒，没一会他就被毒死了。”

沈青辰递到嘴边的酒杯微顿，而后又一仰脖喝净，也跟着我笑：“即便你递过来的是毒酒，我也愿意喝。”

此言是多么的情深意切，可是我终归是要辜负这对兄妹的深情……

回至长谣城下，便是再过个把时辰我就能再见到那妮子了，我心心念念了一路，想着再见面，她又该是怎样欣喜地扑入我的怀中……只是此刻……我却退缩了。

见到了又如何，回去了又如何？我依旧很快就会离开，依旧会让她伤心欲绝……

我喊住马夫，招呼徐长卿下车，沈青辰不明所以，从队伍前方打马过来：“怎么了墨羽？”

“我就不去了，你告诉那妮子我回落魍了。”

沈青辰神色一怔，立刻从马上下来：“不是说好一起看红梅吗？清淼得了消息早就在梅园等着了。”

“那便再送消息让她回去吧。”

看我执意要走，沈青辰一下子急了，上前一把又将我胳膊抓住：“你可知清淼她日日盼着你，你怎就如此狠心？”

我转头看他轻笑：“那沈将军可知我回落魍是要做什么？我是要成亲，与至高无上的妖王成亲。”

沈青辰陡然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松开了手，我不去看他脸上是何神情，又道：“我始终是妖，只能与妖在一起，所以，你与你那妹妹，也趁早绝了念头，此次回落魍，我便不再出来了。”

我又看向他，看着他眼中蓄起的眼泪，挑挑嘴角：“沈将军，许久未见，你竟还是这么爱哭。”

“我没有哭。”沈青辰胡乱的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我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是，风沙迷了眼睛。”我转身带着徐长卿往长谣相反方向而去，挥挥手：“哭的人都喜欢这个借口，蒙塔现已称臣，再没有人能威胁到郧儿的政权，以后我便不再欠你们兄妹什么……”

何平匆匆从马车那边撵过来，在身后大喊了几声郡主。

我停住脚步问他：“可还有事？”

他挠头笑笑：“郡主，我能不能跟着你走？”

“不能。”我果断拒绝，看见他暗淡下去的目光又道：“我记得你讲过还有父母健在，回宫后你去找喜女官，她会安排好你，等过些年你孤身一人了，若还想跟着我，便去落魍山找胡大人。”

想这凡世，我若还有亏欠，也就只欠这何平一人了。

这次我与徐长卿走得轻巧，因得也不着急回去，便在坷玗多留了一日，陪她将城中逛了个遍，第二日出城时，却恰看到一队人马从背后赶了过来。

为首的骏马上，女子风采卓卓，一身紧身的戎衣更显她身姿俏然。

只是还不等马停稳，那女子已然从马上跃下，因动作急了，竟一个没站稳便朝地上栽去。

我眼疾手快，忙一个闪身接住她：“瞧你毛毛躁躁的，哪还像个太后。”

她却是一脸怒容，稍一站稳就用力将我推了出去：“你不是要走吗？你不是不在意我吗？让我摔死好了，你还接我干嘛？”

叫我笑着不答话，她便上来推我：“胡墨羽，我看你的心真是被狗吃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无心之人……”

我一把将她双手抓住，笑道：“从认识起你不就知道我无心吗？怎的还没习惯？”

她用力抽了几下手没抽动，就去踢我的小腿，我由着她踢打闹腾，等她闹得差不多了，知道心疼了，我才将她拉入怀里：“一年没见，你这脾气可是只增不减啊。”

她未答话，猛地一口咬在我的肩上，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捋捋她的后背，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倒是一旁看着的徐长卿，因是在我面前从不避讳，竟乐得咯咯直笑：“我说太后娘娘，你这么能折腾，我要是胡大人也得吓跑了。”

沈清淼从我肩上收回嘴巴，扭头怒瞪了一眼看热闹的徐长卿，火气又升，呵斥一句：“闭嘴。”

徐长卿倒是也听话，见我对这妮子都百依百顺，她便也耸耸肩依了她。

“好啦。”我抬起手捏捏她的脸，取笑她：“你这太后的架子倒还用在落魍山的妖身上了，你也不怕她生气吃了你。”

她却是依旧瞪我：“行啊，你是妖，你倒是吃了我，吃了我我就不用纠缠你了，你耳根子就清净了。”

这脾气便是愈发的大了。

我着实无奈，便又是一阵子软言细语的轻哄，好半晌才算将这妮子哄了下来。

只是她却又来拉我：“跟我回去。”

我脚下依旧，她见拽我不动，便又生了委屈：“你还是要走？”

我点头：“我是要回去成亲的，你如果再拦着我，新郎官该要着急了。”

“成亲？”沈清淼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又开始有了水雾：“你又要成亲？我等你了这么久，你为什么又要喜欢别人？”

我抬手将她流出的泪拭去，却如何都无法阻挡她眼泪再次涌出，我看着有些心揪，将她按在肩头：“我找了他近千年，爱了他也近千年，你便再如之前一般，再依我一次，好不好？”

她死死攥住我的衣角，哭的泣不成声，是啊，从认识起就一直是她在妥协，我每次要走，她便只能放手，从来都没有转圜余地。

或许我真如她所讲是没有心的，一如那个将翅膀斩下给我的少年一般冷血，也或是我性子真的无形之中随了他……

可沈清淼毕竟不是那翅膀一般的死物，她有心，有情，有委屈，有悲愤，我终不能如梵析当年一般，邪笑着将之冷冷丢弃。

于是，我骗了她……

沈清淼再次跨上马背的时候，嘴角已经换上了一抹轻松，她对我挥手：“说好了，最多半月就回来。”

“好。”我点头应着，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打着马渐行渐远，直至马蹄扬起的烟尘彻底息了。

徐长卿与我并排而立，轻轻叹了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