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徐长卿

接下来的时日，沈清淼整日闷在绍华殿不再见我，更是命人始终在殿外守着，远远看到我前来便将殿门重重关闭，不许我接近半步，即便是到了出嫁那日，她都未曾来相送，便是连喜竹都没让出来。

　　我与郧儿告别，他哭的像个泥猴一般，满脸的鼻涕泡子，全然没了皇帝的形象，拉着我的衣袖一个劲念叨：“阿娘，如果他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差人跟我说，我会救你回来的。”

　　我点点头，大红的盖头遮住了视线，只能从下方的空隙看他：“阿娘记得了，阿娘不在，你一定要听你母后的话，保护好她，保护好青玥。”

　　郧儿又哭：“郧儿听话，阿娘你得空了一定回来看郧儿，郧儿舍不得你……”

　　桃子搀着我，缓缓转身走向马车，待到距离马车十几步之遥，我的胳膊却又被人拽住，昨日我便闻，沈青辰自请担任了送亲官，现在想来定是他了。

　　我看不到沈青辰的样子，却也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哽咽，他先长叹一声，似是将心中的郁结呼出，复又强撑起一丝笑：“小妹今日出嫁，本该由家中长兄背着上轿，如今花轿没有，大哥也不在，便由我这个二哥将你抱上马车吧？”

说着便不等我回应一个横身将我抱了起来。　　

他步子走的极缓，似是脚下的鞋子有千斤重，一小段路像是走了许多年月，每一步都仿若带上无尽的忧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嗓子低声道：“如果你哪天想回来了……我是说如果，你在那里待不下去了，或是后悔了，我便是领兵踏平蒙塔国，也会将你带回来……你一定要记得。”

　　我点头：“知道了。”

沈青辰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在马车上，又悄悄塞了一块玉牌在我手里，我将玉牌收入袖子，便由着桃子扶我进入，待坐稳了，就听帘外沈青辰一声大喝，马车缓缓起步……

我于马车之中，将玉牌掏出，却见玉牌上只有一个大大的沈字，想是沈府自家的信物，于是也不做他想，顺手就将其挂在了腰带之上。

　　 送亲的队伍依着惯例，只能送到了两国交界便要调头回去，沈青辰又不舍的叮嘱我几句，却最终不得不将马车交给了迎亲队伍。

　　平川王上前隔着帘子，歉意的一笑：“朝中临时出了一些事情，皇兄忙着处理，所以由我先来迎接郡主，皇兄随后便到，望郡主不要怪罪。”

　　“无妨。”我轻声道，心中却没有半点因怠慢而生的落寞和委屈，反倒是坐着太累了，便揭掉盖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倚在马车里吃起了东西。

　　桃子劝了我几次，见劝不动，想着左右车里的情形外面看不到，便也不再多言。

　　马车又走了些许路程，却见外面大风骤起，风卷起布帘，将外面的沙土裹挟进来，瞬间落满了桌上的糕点。

　　外面马匹嘶鸣不绝，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桃子害怕极了，慌忙起身要来护我，却在起身的瞬间陡然定住了身形。

　　风沙还在肆虐，却已经没了嘈杂之声，白翎从外面一跃进入马车，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又转头往外走去。

　　我跟上它，走了不知多远，便见风沙尽头那一袭青衣傲然挺立，依旧是笑容宴宴，依旧是和煦如风，这笑却犹如风沙一般刺痛我了眼睛。

　　“你怎就如此荒唐。”一时间风沙尽灭，唯留男子悠悠的长叹：“那日我便知劝不住你，你总是要找个由头去的，只是我不知，你找个由头竟是嫁给他。”

　　我微微一愣，咧嘴轻笑：“今日我成亲，你不该祝贺我吗？”

　　梵析也是笑：“自然要祝贺的，落魍山的胡大人出嫁，我这份大礼还是不能少的。”

　　话未落，便见他身后走出一名女子，袅袅婷婷，虽不如那沈家妮子，也生的煞是好看。

　　“小女子徐长卿拜见胡大人，承蒙梵大人恩赐，赏我人身，长卿愿替胡大人出嫁。”话毕便化作了我的样子，身上那一般无二的大红嫁衣，光华夺目。

我愣愣盯着她：“徐长卿？”

那名女子点点头：“小女子本是落魍山中的一株长卿草，梵析大人心善赏了我百年修为，却也与我定下交易，便是要替胡大人嫁与那蒙塔国君。”

　　我歪头看向梵析：“这就是你送的大礼？”

　 梵析微笑不语，我却心里莫名来了不悦：“梵大人，我左右也只是帮你守山的小妖，未曾与你立过契约，做什么大可不必经你应允，嫁与谁也是与你无关，你做的这些不觉得是多管闲事吗？”

　　梵析淡淡回应：“不觉得。”

　　我却是无话再与他争辩，弯腰抱起白翎，转身便走，只是嘴巴上虽强硬，却仍旧是化作徐长卿的模样。

　　徐长卿匆忙跟上，大红的嫁衣诚然好看，却也是繁琐极了，没几步她便被我落在了后面。

　　风沙慢慢息了，远远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夹杂着车轴碾压地面的吱呀声，我顿住脚步，回头看见被甩在后面的徐长卿，直待她追了上来。

　　马蹄渐近，那最前方枣红大马上那抹红色的身影赫然在目，如女子一般精致的面庞笑脸嫣然，似是要晃花人的眼，却见那人策马上前，正是穿了大红新郎服的蒙塔皇帝钟硕。

　　如此近看，当觉他更比画中更为秀气了几分，只是这眉眼微挑，却是生了几分的浪荡姿态。

　　我只觉怀中的白翎烦躁了些许，手上钳制它力气便大了几分。

　　那钟硕却丝毫不知，扯着缰绳，将原地踢踏的枣红马制住身形，看向徐长卿，嘴角便媚生生的勾了起来：“朕的皇后怎么跑的这样远，是嫌马车走的太慢等不及要见朕了，觉得自己跑着可以更快的到云都？还是皇后你反悔了，想要就这样溜回青玥呢？”

　　我安静的站着，一动不动，抱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我便想瞧瞧梵析选出来的人究竟会作何应对，甚至存了那么点想要看着她出丑的想法。

　 却见徐长卿脸色未变，笑的端庄温婉，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有些刁钻：“瞧陛下说的，陛下如此貌美之姿，臣妾爱慕还来不及，又怎会悄然逃跑呢？”

　　钟硕直直看向我身旁的徐长卿，一颦一笑媚态十足：“之前便闻昌平郡主乃是随性之人，如今一见，倒也是飒爽的很，如此性子朕甚为欣赏。”

　　徐长卿对他微微行礼：“陛下谬赞了。”

　　却听钟硕挑眉又道：“不过……朕深感好奇，皇后既非逃跑，又非急着见朕，如此风沙天气走出这么远又是何意？”

　　徐长卿只是面色微顿，随即笑容更甚，转头看向我怀中的白翎，又轻笑道：“风沙乍起，臣妾躲在车中尤感惊怕，又怎敢随意下车呢？只是无奈平日里养的狐狸恋主跟了上来，怕它出事，这才同婢子一起寻了出来，倒是让陛下忧心了，臣妾实在惶恐。”

　　她这话一口一个臣妾，谎说的也圆满，让人找不出借口来挑刺，我心里暗道，如此犀利的性子，倒与我像了几分，想着，不免对她也没有了之前的反感。

　　果然，钟硕斜眼瞥了我怀中的狐狸，脸上不经意的露出一丝讽笑，目光转向我，口气冷了几分：“既是如此，还不赶快扶皇后回马车。”

　　我低头应着，诺诺的随着徐长卿朝马车走去，桃子已经从车上下来，见我们回来，忙迎上前来，脸上担忧之色略缓：“郡主，你去哪了？找不到你，可吓死桃子了。”

　 徐长卿没理她，径自上了马车，桃子匆忙为她挑了帘子，这才看向我：“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欸？郡主的白狐狸不是留在了长谣吗？怎的在你怀里？”

　　“你话太多了。”我斜瞅了她一眼，也跟着上了马车，桃子疑惑的挠挠头，也便跟着进来。

　　车轴转动，马车颠簸开来，离着青玥又远了几分，徐长卿正襟危坐了一阵子，便再也坐不住，探着身子挨着将盘中的糕点翻了个遍，却见全部沾了沙土，已经无法再食用了，随即有些憋屈的瘪瘪嘴，径自倚在一旁小憩去了。

　　桃子见状忙宽慰了两句：“瞧这糕点脏的，郡主若想吃，等到了驿站，奴婢再差人准备新的，你就暂且先忍一忍吧。”

　　徐长卿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喝了几口水暂且垫了垫，又不再理她。

　　桃子唤了几声郡主，见她没什么反应，知徐长卿是不愿意与她多说，于是便准备来找我说话，转头看向老老实实睡在我怀里的白翎，眼珠又瞪大了，惊疑道：“刚才我还没注意，这白狐狸平日里脾气最大了，除了郡主谁都碰不得它，今日怎就乖乖的让你抱着了？”

　　我白她一眼，暗笑这个傻子，嘴里却故作疏远的回她：“我养大的，自然是让我抱的。”

　　“哦，我就说嘛，怎就没在宫中见过你，原来你是在宫外专门为郡主养狐狸的。”

　　我点头敷衍几句，桃子是我的贴身婢女，虽相处时间尚短，却也是了解我的脾性的，我不予与她多说，怕被她看出些许端倪，便学着徐长卿闭眼假寐，如此也绝的她问长问短的心思。

　　走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迎亲的队伍才找了个小镇子歇了脚。

　　因的还未拜堂，徐长卿依旧顶着大红盖头下了马车，由我和桃子扶着直接去了安排好的上房。

　　钟硕亲自来问了晚饭想吃什么，就没再出现过，待到用膳过后，见不会有人来了，徐长卿便将大红嫁衣和头上的叮叮当当卸了下来，等桃子给她打水洗了脚，就斜卧在榻上问：“你不是说到了驿站就出去给我买点心吗？点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