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厢情愿

“嗯”我点点头。

　　 她又稍犹豫，声音低了几分：“可不可以晚一日再走？”见我疑惑，她又道：“明日是我十五岁生辰。”

　　我浅笑：“好啊，便再呆一日。”

　　 她见我应的痛快，当下坐正身子，一瞬不瞬盯着我：“那我们就说定了，晚一天再走，可不许欺骗与我。”

　　 我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觉好笑，便说：“好。”

她又道：“只是明日我只能晚上出来，及笄是大事，父亲的同僚们都会前来祝贺，皇表舅说不定会前来，我自是走不开的。明晚亥时我会偷偷溜出来，我们就在刚刚上船的地方见。”

我点头：“好”

她便又乐颠颠的讲着明日要准备什么，又要如何装扮，及笄礼几时开始，先前观他人礼时见有多繁琐，明日定会辛苦云云。

　　寒衣节是长谣未出闺阁的姑娘们唯一一次可以夜间抛头露面的日子，也是可以正大光明与男性友人会面的日子，庙会自然而然到了很晚。

　　至我送沈青辰回去时，已是将近子时。

　　 太师府的门前早已等了许多侍俾，还未至近前，便有人迎了上来。沈青辰再三转头看我，或是碍于人多，直至大门闭合，终也未说出什么。

　　“人都进去了，你还舍不得走呢？”白翎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亦或是今夜一直跟着我，见此时街上无人，便才出来。

　　 于他话语中的戏谑，我未置理会，他见我不语，也就安静跟着。走至先前的河岸，我顿住脚步，轻声叫道：“白翎。”

　 “嗯？”身后的脚步声也顿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被我问的懵了，呆滞片刻，随即便听大笑传来：“祖奶奶，你是老糊涂了吧？你可是大我九百多岁，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疯了吧……哈哈哈……”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没喜欢最好，若是喜欢了，就趁早断了念头，不会有结果的事情，最好不要妄想。”

　　笑声戛然而止，一瞬夜又恢复了宁静，直至我走出很远，才听白翎大喊：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

　　我无奈摇头，脚下步子放慢，待他跟上，便伸手将他脑袋狠狠蹂躏一把，笑道： “小崽子，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一定帮你找个漂亮的小妖当媳妇。”

　　 白翎目露嫌恶，用力将我手拨开：“用不着，有那么些心思，你还是管好你的小娘子吧，别明晚再哭哭啼啼的不让你走。”

　　“怎么会呢？她又如何左右得了我。”

对我的话白翎似是很不屑，今日我做的妥协太过明显，再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也无法让人信服。

我轻哼着小曲，不去与他斗嘴，心情也随着小曲哼唱变得愈发愉悦，他却面色沉沉与我隔了一段距离，一路无话，待回到客栈，便各自睡去。

　　 似乎睡觉可以消除很多问题，就譬如昨日的不快。

　　 第二日我还未起，白翎便跑了出去。

　　沈太师家的女儿及笄是极为热闹的，便是下层的乡绅富户们也都会前去祝贺，他自然是要跟着混进去胡吃海喝一番。

　　 午间时候我就一人在酒馆凑合着吃了些，今日酒馆里来的客人明显少了很多，但凡是有点名堂的人，都跑去沈太师家吃酒了，一时倒显得冷清了许多。

　　 如此，我便匆匆吃了几口，准备回去补个午睡。

　　 未时过半，白翎喝的一身酒气回来。我见他这个样子，心生嫌弃： “你是没见过酒吗？竟喝成这样。”

　　白翎半靠在床上，呵呵傻笑：“今日遇到了几个聊得来的，一来二去就喝多了。”

　　我白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

　　他也不与我反驳，继续傻笑道：“今日我去吃席，就顺口问了一些沈青辰的事情，原来你那小娘子不叫沈青辰，沈青辰是她二哥的名字，她真名叫沈清淼。”顿了顿，打了个酒嗝又道：“这沈家一共有三个孩子，大儿子沈青华，如今镇守北疆，二儿子沈青辰七岁起也跟着大哥去了北疆，只有你那小娘子因得女儿身，才跟着她的文官老爹留在长谣。她与那沈青辰是双生子，样子自然也相像的很，于是便整日里打着沈家二少爷的幌子在外逍遥快活。”

　　我拉出凳子坐下，不打断，就听他继续说下去： “今日这沈清淼着了淡妆，还真是漂亮，我那同桌的几个人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都在那议论着沈太师这娇滴滴的宝贝女儿，以后该寻个何样的夫婿。”

　　 白翎说着，上下将我打量，我被他瞅的不自在，于是干咳一声，自顾倒了杯凉茶，道： “你看我干嘛？我又不会娶她。”

　　“你想娶也晚了，就在半个时辰前，桓帝那老东西下了圣旨，三日后你那小娘子就要入宫当皇后了，早说让你应了吧，你偏不应，这下好了，没机会喽。”

　　这消息确实使人诧异，我放下茶杯问：“桓帝不是她表舅吗？”

　　 白翎又笑：“皇家的婚事不一直如此吗？舅舅娶了外甥女，表妹嫁给表哥，常事，常事。夏皇后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估计这老东西早就盯上这个外甥女了，就只等她及笄这一日了。”

看到我的沉默，白翎继续：“虽然这桓帝也才四十出头，还在壮年，长得也还能看得过去，但怎么说也比沈清淼大了不止两翻，这不是祸害了小妮子吗？”

我叹了口气，心中不明是何种滋味： “沈青辰……不，沈清淼当时有何反应？她愿意吗？”

　　“祖奶奶，你是不是活傻了？这是皇帝下的旨，她不愿意又能如何？还能作何反应？只能乖乖跟着她父亲接了旨罢了。之后便谎称身体不适离了席，临走我见她眼圈红红的，估计是要回屋哭去了。”

　　屋中一瞬变得落针可闻，白翎看我没话再问，摇头吧嗒吧嗒嘴，便卧在角落睡了过去。

我见天色还早，便想出去转转，路过酒馆，顺手买了半斤桂花酿，听到的也都是关于沈三小姐要封后的谈论，似乎此时大街小巷关注的仅有此而已。

天色渐渐暗沉，我便在河边坐着饮酒，不时有人远远驻足，对我指点，我也作未闻。再晚一些，远处商铺也都陆续挑了灯笼，星星点点，映衬得河岸更加幽深晦暗。

　　亦不知过了多久，我壶中酒水见底，一艘小船在旁缓缓靠岸，船夫看我一眼，便将船拴好，熄了灯笼匆匆跑向巷子之中。我见他走远，手指一挥，火苗摇曳就将灯笼重新燃了起来。

有了光，时间便觉得快了些，我看着街道上的商贩慢慢撤了摊子，又见商铺逐一暗了灯，一时间，竟只剩下我这一盏孤灯风中摇曳，叫人看来莫名的凄凉。

再等不多时，便见一盏淡红光晕自远而来，到了近前，沈清淼便将其挂在船杆之上，随即又将斗帽取下，问：“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有等多久。”

　　 灯笼不算太亮，风吹过，光影摇曳， 她再走近一些，扬起一抹轻笑：“你能留下陪我过生辰，我真的很高兴。”

我未答，抬手抚上她的眼角，那里似有未干的水渍。

“你哭了？”

　　她将头扭过，望向河面，沉默许久，方才转头继续看我，依然在笑，声音却多了一丝哽咽：“我就要嫁人了，你为不为我开心？”

　　我未料到她会如此之问，亦是无从回答。

她又问：“说呀，为我开心吗？”

　　“开……开心。”

　　笑容犹如朵朵烟花于她脸上绽放，过后便再化作点点泪珠清冷落下，沈清淼摇头：“可是我不开心，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嫁给他。”

　　她上前一步，猛然伸手抓向我的衣袖，双眼之中再也不是清澈见底，转而化作了祈求，她道：“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回落魍山，好不好？”

“我……”

　　倘若我真的是男子，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带她走，什么皇命，什么欺君，都无需去管，梵析当年能助青玥开国，我亦能将其毁了。可我终究不是男子，无法爱她，也无法娶她，更无法随她终老。如此牵扯不清，只会让她生出不该有的期盼，倒不如直接断了。　

想至此，我便回到了之前的淡漠：“既然皇命已下，你便迟早要入宫的，今夜再来找我，本就于礼不合，刚刚的话我便当你未讲，你也不要再提。”　　

　　 “为，为什么？”

眼泪如注落下，似是要将她的所有委屈淹没，我扭头不去看她，声音更冷：“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我跟你说了李宛云的事情，所以你害怕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每一字，都如音锤狠狠敲击，生生将她的希望敲碎，我却只能在这碎裂之上狠推一把，将她彻底坠入深谷：“我从未喜欢过你，也不愿意为你去死，一切都是你在纠缠。”

　　 沈清淼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我看她面色瞬息间变得惨白，便是灯笼的光晕都未能将其映红半分，她紧咬着下唇，那里已经有血珠渗出，一时间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凄然一笑：“原来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以为只要我多在你身边转一转，你便会喜欢我……可笑我还一直同情宛云，原来最可怜的竟然是我，怕是你早已烦透了我，我却不自知的偏要纠缠与你，竟还妄想你能带我走，真是可笑，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