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水

容齐毕竟是一国帝王，即使初初继位没有实权，即使被人撞破狼狈模样，也依然是骄傲的。他快速收起脸上的惊讶，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眼底是怀疑与警惕。

容齐不知国师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念初无奈地笑了笑，她在他眼里恐怕是太后的爪牙吧，真是里外不是人啊。不过自己选的小可爱还得自己宠着，她只好解释道

殷念初臣是浮山弟子，浮山是正经门派，不会做以活人试药的事情。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因为原身的药坊为太后所设，一为研制毒药，二为解容齐身上的天命之毒。前者尚可以动物实验，而后者用活人确实会省一些功夫。只是无论是道德还是容齐的态度，都不会允许念初做这样的事情罢了。想到这里，念初对傅鸢这个女人颇觉得无语。明明也在费尽心思地替儿子寻找解毒之法，怎么就做的不像人干的事呢？

黑衣少年的话很真诚，容齐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但幼年从冷宫长大，母亲又喜怒无常，是以他虽然性情温和，但并不容易信任他人。相反，他就像一只被遗弃过的猫，一面怀着对温暖的渴望，一面又冷眼旁观接近自己的人。

容齐国师此举不怕母后知晓吗？何况国师方才为何不在大殿上说明，夜探朕的寝宫未免有些不妥。

念初虽然不情愿，却也知道此时不表个态度是不会取信于他了，只好矮了矮身子，单膝跪了下去。

殷念初臣下山时领的命令是辅佐西启社稷，并不想伤害无辜。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容齐，她不是傅鸢的人，也不想唯任何人马首是瞻。

殷念初至于试药的事情，太后恐怕是想教陛下做一位刚柔并济的帝王，臣如果当面拒绝恐怕也不能阻止太后，反而会引起太后的怀疑，将这群人交到他人手上，到时他们将更加性命难保。

刚柔并济这个词用的实在委婉，殷念初内心想着，傅鸢是希望容齐做个自私很毒，六亲不认的皇帝才好吧？这样才能不受外物拖累，带着他们娘俩好好活下去。只是傅鸢没有想过，若容齐真的变成了无情帝王，那与她狠的宗政殒赫又有什么分别呢？

容齐那爱卿打算如何呢？

殷念初（暗自腹诽）刚才还是国师，现在又变成爱卿了，这小皇帝也并非毫不懂君王之道嘛！可惜原著写得都是他为了女主要死要活的，倒是忽略了这人在朝堂上的风采。

殷念初浮山有一种假死药，可令人昏迷两日，生机全无，两日后自动醒来。那些俘虏想必人人带伤，也查不出死因，臣令人将假死药当作毒药喂给他们，尸体运出去后再做转移便可了。

容齐神色微动，似是没想到素来与自己无甚交集的国师，居然会做出如此暗度陈仓的事情来。他绷紧的脊背渐渐放松，语气依然和缓，却不似之前的冰冷了。

容齐爱卿此计甚好，地上凉，爱卿不要跪着了。

殷念初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此时寝宫内年轻的帝王坐在矮阶上，臣子却站着高出一大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可若要容齐站起身来，又太刻意了。

容齐爱卿过来同坐吧。夜探皇宫想必也累了。

念初一边暗笑这人嘴还挺毒，一边毫无君臣负担地坐在他身边。

待她坐好，两人才想起来正事其实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殷念初应该告辞才是，空气一时尴尬地安静下来。

正巧容齐轻声咳嗽了几下，念初连忙抓住时机没话找话。

殷念初夜里天亮，陛下披件衣服吧？

她说着起身拿过榻上的披风替他披上，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递到他身前。

殷念初陛下的毒与风寒的关系并不大，经常咳嗽应该是体虚的缘故。这是臣师门的逸清丹，温和滋补...也不苦...平时可以用来调养一下。我回去再看看能不能研制点新药，帮你强健下体魄。

容齐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像眼前这人一样的，他不怕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毕竟这皇宫里也没几个人是真正惧怕自己的，他们怕得是自己的母亲。可这少年的态度又不是轻视自己，而是他根本不在乎，就那么自自然然地拿披风给自己，自顾自地分析自己的病情，丝毫不担心若是自己吃了有个三长两短，母亲会不会治他的罪。刚来时还装模作样的一口一个微臣，如今放松下来便开始你我相称了。

容齐你...为什么要帮我？

殷念初我...不是...臣刚刚说过了，臣的职责是辅佐西启社稷，陛下是西启帝王，臣当然应该好好看顾。

念初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然而少年清澈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让她无法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敷衍。

殷念初好吧...其实原因是...我一个人在西启很寂寞啊。

容齐的眼睛微微瞪大。

殷念初若不是家父派遣，我是不想下山的。这朝堂上上下下都是些老狐狸，我...臣身居国师又不好在民间结交友人，只有陛下和我年岁相仿，我实在是很想交个朋友。

朋友吗？这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想要和自己做朋友。就连冷宫里的漫儿，也是不知不觉与自己亲近的，并未正正经经地说要当朋友结交过。

少年帝王忽然笑了一下，恰如乌云破月来。

容齐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