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与重逢

火车伴随着细雨驶向了远方。

这一路，令慕倾颜觉得舒服的也就只剩下川井特地为她包下的这节车厢了，没有人打扰，她终于不必再胆战心惊地去伪装自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连做自己都变成了一种奢求。

她看向窗外那渐渐陌生的风景，黑夜似乎也知道她的为难，甚至没留给她一丝留恋的机会，就将天色连同那些回忆一并吞噬了。

她放下手里的红茶，抬手将窗帘合上。

低声说道：“再见了，重庆。”

–

上海。

没有哪里比这更懂得怎么生活，大多数富人扎堆儿的城市，尽管是深夜也不见安静。

穿过繁华的街景，男人们总是会留恋一路上的灯火酒绿，可唯独坐在慕倾颜身后的那个男人。

“唐太太可真是好福气，”慕倾颜微微耸起肩膀，对着汽车后视镜里映射出的那对夫妻，有意无意地说，“这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数不胜数，可唐先生的目光却一直停在唐太太的身上，挪都没挪一下。”

“呃。”女人瞳孔地震，什么也没说出来。

“哈哈，让慕小姐见笑了，我一向凡事都以我们家碧城为首，这灯红酒绿哪有家妻香啊？”男人说笑着，突然将宽厚的手掌盖在了女人的小手上。

镜子里，女人肉眼可见地哆嗦一下，身体似乎在刻意地回避身侧的丈夫。

慕倾颜好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轻笑了一声：“哈，唐先生唐太太可真是恩爱啊。”

“…哈，哈哈哈。”后座传来徐碧城的几声尬笑。

司机很快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三人陆续下车，酒店的员工正忙活着搬拿行李，徐碧城却快步走上了楼梯。

“山…山海，我先上去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慕倾颜心里已然明了这二人的关系。

她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身面向后方的李默群，说道：“李主任，舟车劳顿，倾颜先上去休息一会儿，等下换了衣服，再到会客厅和诸位汇合。”

“好，慕小姐慢走。”李默群点了点头。

待慕倾颜上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窃听器。

虽然只是暂时休息，可这地方是李默群的人安排的，那老东西向来看自己不顺眼，疑神疑鬼，难免要在自己身上下绊子。

还好，找了一圈也没什么突兀的地方。

可慕倾颜并不能就此松懈，还要尽快整理好自己，下楼到会客厅，去面见上海行动处那位鼎鼎大名的毕处长。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

门外传来徐碧城的声音：“慕小姐？您好，我是碧城。”

“啊，唐太太啊，怎么啦？”她在房间里回应道。

“舅舅叫我们下楼到会客厅去，慕小姐一起吗？”

慕倾颜抬手，看了下时间，眼珠子一转，说道：“哦，不了，我还没收拾完，唐太太你们先下去吧，我等下就过去。”

行囊里还装着她许多秘密，她还不能就这样轻松地离开，至少要把箱子锁好，免得自己走后，再有小毛贼飞进来揭穿她的伪装。

“好吧，那我们就先下去了。”

随着几声鞋跟落地的声响，慕倾颜这才微微松下了肩。

如今，她除了要小心藏好自己之外，又多了一份担忧——这对虚假的唐姓夫妇到底是什么人？

她明白，此番到上海与麻雀合作，必定要掀起一场腥风暴雨。

–

酒店会客厅。

被毕忠良差遣前来迎接的陈深就站在门口，盯着手腕上的手表，看着表盘里正急匆匆奔跑的指针，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宰相被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的亲嫂子腹部中枪，被抓进行动处大牢里严刑拷打，而他，却没任何能够拯救家人的办法。

因为一旦施以援手，他也将暴露在阳光下，成为那任人宰割的鱼肉，或是停在铁栏窗前被一枪毙命的雀鸟。

突然，毕忠良一掌拍在陈深的肩上，打破断了他的思路。

“我先过去，等下叫你你再上来，态度客气点，别吊儿郎当的，听见没。”毕忠良贴在陈深耳根子边上小声警告。

说罢，还不等陈深拒绝，毕忠良就一脚迈进了会客厅的大门，表情也从凝重瞬间转换成了轻松的笑容。

“李主任！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顺着毕忠良移动的方向看去，陈深很快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直直地正看着朝毕忠良走近的娇小女人，过往的经历止不住地涌进大脑。

“老师，你能不能等我……”

回忆里，女人柔美的声线被毕忠良的一句“陈深”猛然击碎。

“陈深。”

听到呼唤，他没有犹豫的时间，也没有思考徐碧城为什么会在这出现的机会，只能假装毫不在意地大步走上前。

“李主任好。”他礼貌地问候。

余光扫向一旁的徐碧城，见她挽着身侧男人手臂的动作更紧了一些，他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剃头匠，陈深。”李默群指着陈深，半开玩笑地说道。

“哈哈哈，李主任记性真好。”

二人相视而笑，李默群转头向众人介绍道：“我介绍一下，这位，重庆方面，军统机要处主任，唐山海，刚从重庆过来。”

陈深面对一旁的唐山海，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特工队总部，特别行动处一分队队长，陈深。”

“幸会。”唐山海面色平静地与陈深握了握手。

只见李默群又指了指唐山海身边的女人，说：“这位是唐山海的夫人，也是我的表外甥女徐碧城。”

陈深抬眼看向徐碧城，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唐太太好。”

徐碧城愣愣地盯着陈深，舌头好像被打了结似的，结结巴巴地说道：“陈，陈队长。”

“李主任，我们进去说吧？”

毕忠良以为这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正准备拉着李默群进去边吃边聊，却不料被李默群拒绝。

“等一下，我这，还有一位客人，务必要给毕处长你介绍介绍。”

“哦？不知道是李主任说的是……”

毕忠良询问的声音还未落地，走廊便传来几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这不，贵客来了。”

众人闻声，齐刷刷地看向了大门的方向，就见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踩着宽跟的洋制小皮鞋一步步走上前来。

陈深被那一步一摇的裙摆紧紧牵动着心弦，顺着旗袍上精致的花纹走向移动目光，很快便被挡在胸前的那缕卷发勾走了魂儿。

待她缓缓走近人群，闻见女人身上那熟悉的脂粉香，陈深这才认出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