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会无期

北境一如既往地风雪交加，巡逻的将士看着雪地里对立的两人，拢了拢衣服，轻声绕过去，他们知道这位随军的蔺大夫和苏监军关系好，但不知是何原因，今日苏监军亲自上了一次战场，回来后两人便成了这样，他们不知缘由，没法去调节，只能远远躲开，给他们留了充足的空间。

蔺晨依旧是一袭白衣若雪，躬身向面前身着银甲的男子行了礼，语气收了平日里的顽劣，

蔺晨“苏监军。”

梅长苏“蔺晨……”

蔺晨抬头，神色冷淡，让梅长苏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接了句，

梅长苏“叫我长苏吧。”

蔺晨“在下认识的梅长苏已死，苏监军有何资格让我叫你一声长苏呢？”

梅长苏“我在你面前，不是一直都是梅长苏吗？”

蔺晨“呵……”

蔺晨轻笑一声，眼中冷漠更甚，逼得梅长苏绷紧了身子，

蔺晨“自监军服下冰续丹的那一刻起，梅长苏就已经死了，你可能是苏哲，也可能是林殊，但绝对不可能是梅长苏，可懂？”

梅长苏“你先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你明明默许了我服下冰续丹，你明明也想看看林殊的样子，你明明说过你会陪着梅长苏的……梅长苏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梅长苏“是因为这身银甲吗？”

见蔺晨不回答，梅长苏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当下就欲动手脱身上的银甲，蔺晨见状急忙拉住梅长苏的手，

蔺晨“你干什么！”

梅长苏“你不是因为这银甲才不承认我是梅长苏的吗？我脱了就是了。”

蔺晨“你疯了不成！看清楚这是哪里！军营中这么多人看着，你想干什么！”

梅长苏“那你想干什么？蔺晨，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梅长苏眼眶微红，是在平日里从未展现过的焦躁与脆弱，幸而他们周围的人早已识趣地离开，不然见到梅长苏这样子，怕是会被吓得不轻，

蔺晨“你眼中的梅长苏，是怎样的？翩翩公子，满腹经纶？还是低眉浅笑，便成了一帮之主？蔺晨，你扪心自问，你心中的那个梅长苏，他存在过吗？你一手培养出来的梅长苏，他是怎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怎如今他变得手法诡谲，杀人如麻，你就不承认了呢？你凭什么不承认呢？梅长苏，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蔺晨“你！”

梅长苏“难道不是吗？”

梅长苏看着蔺晨咬牙的样子，心中莫名的畅快，畅快的让他想哭，他虽一身银甲，却再无人将他说成那个飞扬跋扈的林家少帅，如今，竟连梅长苏唯一的挚友都不再承认他是梅长苏了，看吧，你活了半辈子，到头来，竟然连个合适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蔺晨“何必揪着一个名字不放？我做苏监军的随行大夫，苏监军当我是一个属下，此战之后，你我再无交集，不好吗？”

梅长苏盯着蔺晨看了许久，久到蔺晨放弃与他对峙，偏过头去望向远处，才笑出声，

梅长苏“好啊……挺好的，蔺少阁主。”

蔺晨转过头来时梅长苏已经转身，独自走向自己的营帐，身子有些佝偻，蔺晨这才想起他俩只顾着吵架，他连这人有没有受伤都没注意到。

心中不免担心，抬脚跟了上去。

梅长苏刚回营帐坐下，蔺晨就走了进来，

梅长苏“蔺少阁主还有事？”

蔺晨“来看看苏监军有没有受伤。”

梅长苏“没有，蔺少阁主可以回了。”

蔺晨“是在下多虑了。”

待蔺晨出了营帐，梅长苏笔直的身子瞬间垮下来，双腿蜷缩起来，下巴挨在膝盖上，默然无语。

蔺晨“长苏，醒醒。”

床上的人缓缓睁眼，看到床边的人，只余了迷茫，蔺晨见状，试探性的开口，

蔺晨“长苏？”

梅长苏“……你叫我什么?”

蔺晨“长苏啊，怎么，睡傻了？”

蔺晨伸手欲摸梅长苏额头，被梅长苏一巴掌拍开，梅长苏顺势坐起身。

梅长苏“我梦到你了。”

蔺晨“哦？说说。”

梅长苏“梦到你叫我苏监军，梦到我连拥有名字的机会都没有了。”

蔺晨“梦都是反的，你怕什么。我说过会陪你到最后，自然不会反悔。”

梅长苏“那你会陪我一辈子吗？不会离我而去，不会让我离去。”

蔺晨“自然，我说到做到。”

梅长苏“如果做不到呢？”

蔺晨“随你处置，怎样？”

梅长苏“好。”

有蔺晨陪在身边，梅长苏总归是高兴的，即便战事紧张，即便他命不久矣。他像梦中一样着了银甲，上了战场，回来时，蔺晨守在营帐外，看到他，回以一个微笑，

蔺晨“欢迎回来，长苏。”

梅长苏“嗯。”

他翻身下马，与那人对视，在蔺晨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真好，他想着，视线有些模糊，失去意识前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了那句温和的“长苏”，嘴角带了笑。

黎刚守在床边，看晏大夫为梅长苏诊完了脉，焦急地说道：

黎刚“晏大夫，宗主什么时候能醒？”

晏大夫收拾好药箱，转身向外走去，

晏大夫“快醒了。”

梅长苏一睁眼就看到了头顶的梅花帘帐，记忆中，只有江左盟才有，黎刚的声音传来，带着欣喜，

黎刚“宗主，你可醒了。”

梅长苏看向黎刚，示意他扶自己起来，黎刚将人扶起来靠在软塌上，梅长苏才开口，声音沙哑，

梅长苏“现在是何时了?”

黎刚“午时了。您都睡了两日了，再不醒，我们都以为……”

黎刚省了后面的话，梅长苏这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大概是做了一个连环梦，梦中有一个现实中已不在的人。

北境时，他着实是穿了银甲上了战场，不过没有人与他在雪地里争执，也没有人迎他回营，叫他一声“长苏”，只有他一人，面对皑皑白雪，带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心思，独自感伤，叫蔺晨的那人啊，早在他入北境前就走了，为了完成他上北境的心愿，为了完成萧景琰愿他平安归来的愿望。

梅长苏“黎刚，陪我去趟琅琊阁。”

黎刚“可……”

梅长苏“怎么?”

黎刚看到梅长苏冷漠的表情，识趣的闭上了嘴，罢了，左右不过再病一场，有何办法呢？

梅长苏到了琅琊山脚下，看了一会，却又不想上去了，转身，

梅长苏“回吧。”

黎刚“您不上去看看吗？”

梅长苏“不了，回吧。”

小小的马车缓缓驶来，又缓缓驶去，带来的是牵挂，带走的只剩了寂寥。

万能龙套“阁主，梅公子走了。”

白衣人手一顿，点点头，灵仆躬身告退，无意中瞥见案上的字，心中有些怅然。

相会无期……这两个曾经羡煞旁人的挚友，终究是自欺欺人，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