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流，倾卷一墨铺撒青年身上，莹光润色环绕于其周身，泛出点点银白。静寂夜色中，恍若天边仙人遥不可及。
池无川看呆了。
柳鹤之吐息毕，感知着目光缓缓睁眼，视线内朦胧五官逐渐明朗，瘦弱，平扁，呆愣愣着六神无主。
柳鹤之道：“池无川。”
“在的！”
柳鹤之颔首，不再言语，移开视线运转着灵力重准备着调息。
池无川一震，反应过来，觉着自己一直盯着仙人不仅被当场抓包，而且还打扰了仙人修炼，当即将头埋进颈窝只传出三两声嗡嗡，双颊涨红着无地自容。
他憋了许久，心中一直挣扎不断，不敢抬头。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池无川注意着动静渐弱，直侧耳听了许久的宁静才怯怯抬起头来。
——“……”
是如何？眸光颤动恰迎面撞上一池星河，星光灿烂，街坊邻里口中光耀四射的仙境好像就隐藏其中。瞳子古板无波，深邃的眸内包裹着的是一个怯懦、瘦小的男孩，男孩铺满整张脸的震惊和从眉眼钻出口的喜悦一览无余。
……
……
“杀了他。”
未有回应。
“杀了池无川。”
柳鹤之笑了。
在识海中沉睡了一日的蓝雾在方才彻底苏醒，柳鹤之终于能再探查到它的气息，灵识深入便想着是否有个契机能封印或抑制这个不定性极强的不明物。
“杀了他，
“杀了池无川。”
这是它苏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柳鹤之笑得轻，不予理会，也没分给蓝雾半点余光。蓝雾对这种态度深恶痛绝，它咬起牙来恶狠狠。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这是你的任务，你的主线任务，你必须去做。”
“我不会做。”
“那便等着挨罚吧，我可警告你，天罚力度你若是小瞧了，等着吧，等着你至少被砸得修为倒退一阶！听好了，为期十年，杀了池无川。两年为一单位，若池无川没死，每两年降一次罚！”
“为何？”
“哪有什么为……你听好了，你听好了，池无川是以后为祸一方的大魔头，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所有正道人士欲除之而后快！奈何他实力高超怎么杀也杀不得，多少磊落君子被他所害，你今日若不作为，日后你也是被他欺辱的份！”
蓝雾本想着凶恶强硬，话到一半它调转话头，义愤填膺语中激烈。
“空口胡言。”
“……”
蓝雾刚刚吐落大串文字，被柳鹤之四个字浇了满盆冷水，哑了口。好家伙，废多口舌，只这家伙油盐不进！蓝雾几乎要恨得牙痒痒。
“阁下若有什么目的还请尽言，小辈自尽力而为。”柳鹤之道，“三言两语胡说乱论，只引人发笑。”
“好，好！你不信？”蓝雾哈哈大笑，“我证明给你看，我便说，你师父七日内必定出关！原本他在府内不知还要度过几何的年载，但我就断言，七日内！七日内必定出关。你且看，你且看这七日，他会不会出关。”
师父入关至今不过三年尔尔，对于大能修士来说只一呼一吸间。柳鹤之粗略估计师父至少要闭关上三四十年，待师父出关，他便就也继任云祁峰峰主。
可…七日？
别说笑了。
“好。”柳鹤之应声。
如果师父七日内出关，那么必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如果蓝雾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又来提醒他这些事……它的动机、目的不明，柳鹤之思绪千转，定论也下不下去。
蓝雾飘飘闪闪，阴恻恻道：“在此之前，天雷神罚先来体会一下？”
——“…仙人。”
柳鹤之眼皮一跳，视线聚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知不觉间已是紧紧盯着池无川许久，直把小孩儿看得满脸臊红。
“去睡一觉。”柳鹤之道，“明早离开。”
见池无川似乎隐有担忧，柳鹤之补充道：“明天我同你一起走，且睡，我护你。”
不出意外，少年眼角弯弯成月牙，他点点头大力闷出了一声“嗯”！
“哼。”蓝雾识海中一声冷哼，“无用的恻隐之心。你不是急着回去吗？等这么个废物到天亮干嘛，你又也不用睡觉。把他放这自身自灭不就好死了，也用不上你来惩恶扬善了。”
见柳鹤之根本没打算给他半点回应，蓝雾咬牙切齿：“做好准备吧，待会天罚降下，你可好好体会体会这番滋味……也是你的愚蠢带来的报应！”
柳鹤之觉得奇怪，灾祸的到来是蓝雾一手造成的，从要求到惩罚都是他说了算，从它口中冒出“是你的愚蠢”和“报应”这样的话，真是骨子里的自大。柳鹤之想。
可如果……蓝雾的实力真的强悍到能随意诏来天罚呢？
柳鹤之无言。
风云骤变，寒风乍起，愁云聚集汇成一团化不开的墨，云层间火星忽闪，雷光跃溅，一股强大的威压已排山倒海直逼眼前。
天罚将至。
情况紧急，柳鹤之来不及细想，灵力匆匆掠过全身，对雷劫和自身实力进行估略，毕后却脸色一白。
——就凭现在的他，想撑过天罚，不死也半残。
蓝雾不紧不慢：“忘了和你说，杀死池无川后你能获得的奖励非凡，什么上古秘宝，古籍卷轴，大能残魂不是说来就来？到时候你还不是……”
“不劳前辈。”蓝雾话还未说完，柳鹤之便开口，随后足下一拔飞身而去，直奔远处山头。
蓝雾再次话噎一半，气得一口老血都要哽上喉来。好啊这厮！要受个天罚还要跑出个老远，不就是防着余威会伤到那小子。不急，不急，总有一天，柳鹤之一定会亲手杀死池无川。对于他，蓝雾可太确定了。
……
原地，柳鹤之临时搭建供以池无川休息的小窝。
少年蜷缩躯体，五指落在地面抠出五条划痕，周遭空无一人，他浑身抖如筛糠 ，惟口中吐字如落金石，喉管中滚落小兽嘶吼。
“你敢动他，我杀了你。”
……
天地黯淡，唯火光剧烈。
重击砸落，血腥气直冲胸腔，内脏紧揪在一起，浑身痉挛颤抖，柳鹤之躬身呕出一口血，他抬袖擦去狼狈，直起身再凝神面对下一道天罚。
“唔咳……”
眼见着柳鹤之一下接一下挨着雷击，蓝雾恨铁不成钢的怨念都要冲出这方它设下的结界了。
“柳鹤之！你何苦！？”
蓝雾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明明…明明它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啊！究竟是什么出了差错，漏算了什么吗？还是…它低估他了？不，不，柳鹤之其人，明明最为……
“……”
意料之中的，蓝雾的话语没有收到柳鹤之的任何回应。
蓝雾咬牙。不能再这样！再这样下去就与它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让这厮吃吃苦头认清该怎么做是好，可若再这样下去柳鹤之命都没了！它也会跟着消散。那它的这些，所作所为，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蓝雾插手了。
柳鹤之不是不记得之后的事，而是他压根直接昏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这种感觉，和初见蓝雾时抵不住的昏睡欲 望几乎一致，不过那时他还有几分余力阻挡几刻，昨日……毫无察觉直接昏死了。
柳鹤之摸了摸池无川后来又塞回给他的血凭。此物他还没用上。
同来时一般，柳鹤之再度以极快速度赶回原地。
池无川醒时见不到他，如此稚子，心中该是何许无助，或许从此失了对他人的信任也不一定。他出口的话，他必须担起责任。
“仙人————！！！”
蓝雾啧啧两声，道：“看看崽子这眼神，你是如何辜负他的？待会人家问起，建议你说刚刚去小解了。”
柳鹤之一路疾奔，还未落地，池无川便一声长喊，扬着晨间阳光般的笑砸落柳鹤之胸间。他不想理会蓝雾的胡言乱语，转向对着池无川弯了唇线，少年立着，周身都溢出了阳光。
午间骄阳正好，亮也不似池无川的笑惹眼，温度洒在柳鹤之的面上，莫名其妙教他想起池无川最初涕泪纵横地把手贴在他脸上的感觉。
柳鹤之垂眼，正欲向其解释为何自己才堪堪赶回，池无川却扬声一笑，道：“仙人，我刚醒，这就见到您回来了！您是去采什么果子了吗？或者去附近喝水？仙人也要喝水吃果子的吗……唔，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离开这里？”
——太熟练了。
简直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次，就等着在这一刻吐出来一样。
“过了筑基。不用每日必要的三餐，进食与否全凭喜好。寿命延长，体质改善，如此才算真正迈入修仙门槛。”柳鹤之道，“出发且再等等。”
——莫兰舟的通知又传来了。
柳鹤之一眼扫去，维持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翻江倒海了一阵。
……师父，出关了？
蓝雾笑得开怀，早有所料，它道：“这下你可信了？”
柳鹤之默了一阵，道。
“听好。退一万步，倘若池无川未来真是害人不浅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此时扼杀掐断苗头是为上上计。可你所言的未来，就一定会如期而至？”
蓝雾第一次听见柳鹤之对他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看见柳鹤之眼中闪着讽光。
“即使那是既定未来，又如何？你口中的人，与我眼前的人是否确为同一个？”
“我没选择杀他，你口中的未来也不会到来。”
柳鹤之再未理会蓝雾，他乘风带着池无川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在空中，不知池无川是害怕还是怎么，他抓着柳鹤之的手，很紧，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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