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暗示

天渐晚，夜风吹来丝丝凉意，夹杂些许细如针尖的雨点，愈发显得严寒了。同是一片天空，却有不同的气候。急急赶了大半日的路，此刻才进到并州城内，但距离县城尚有一些距离。

我和狄仁杰骑马，一前一后护着马车，加快进程。

远远地见前方点起一盏灯，明明灭灭，像是指引着归来的游子。县城到了。梦瑶和婉青也探出头来，欣喜叹了几句，谈话间已到城门下。

这个时辰，早已无人进出，守城的将士见我们如此晚时，免不得的一阵盘问，狄仁杰和梦瑶只道自己名号，带头之人竟同狄仁杰称兄道弟起来，亲自下楼来接。“狄兄，怎的回得这么晚？”

狄仁杰回：“路上耽搁了好些日子，又出了些意外，这才回来晚了。”

梦瑶挤上前来，笑问：“柴大哥，多日不见，又威武了。

那人笑：“你这小丫头，就爱淘气。刚刚才好就按耐不住了，你爹每次见到我就跟我唠叨，说你一出去就是大半个月，都把他这个爹给忘了。”

“柴大哥，你又唬我了吧，我才给爹通过信呢。”

几人笑笑，狄仁杰言该早些回去，辞了守城的几人。要穿过几条寂静的街才到梦瑶的家，狄仁杰举家迁往了京城，这里只是一座空房子，每次回来都住在梦瑶家里，我和婉青也只得住进梦瑶家里。

离梦瑶家越近我越发不安，梦瑶和狄仁杰嘻嘻哈哈，我也听不真切，整颗心像是游走在悬梁上。一直以来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到眼前了，这一路为了不让梦瑶有心里负担，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尽量勉强自己不去杞人忧天，可事到眼前，不得不思量了。

说到底，我还是少了那么一丝勇气，不顾世俗的勇气，面对着这一切无法坦然。

空有两情相悦、爱人之心，真的能抵过现实吗？

一无所有，又以何爱人？

恕我，情难自禁－－着实混沌不堪。

梦瑶似是要回身，我急忙恢复平静面容，朝她笑笑，不能让她担忧。不管结果如何，在没有结果之前，我都想让她看到一个不惧生死的我。也想让她知道不论风雨，我定与伊相始终。

她亦温柔笑笑，千言万语，皆在此中。

童府大门已关，梦瑶却不顾，抓着铁环使劲敲击。开门的家丁见了她，惊讶不已，连忙派人通报。一面带我们进去。

不多时，灯火便亮起，从各处传来话语声。

“梦瑶，梦瑶。“慈爱的女声带些急切的呼唤，来人面色欣喜，一进门直走向梦瑶，爱怜抱着，“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梦瑶乖乖靠着她，娇嗔：“娘，我都好想你的。”

跟着梦瑶娘进来的还有一位，见着梦瑶也是一脸的慈爱，想必是童老爷。他眼光扫过我们，狄仁杰礼貌问好，我只得作揖行礼。再抬头，却见他眼光不曾离去，几分打量，几分冷漠。我心惶恐，再不敢抬头。此番情绪，必是梦瑶在信里提及我了，现在的眼神，不知是何态度，也许是表明他对我的身份有所质疑，或者根本不会接受我……

“爹。”梦瑶与童夫人寒暄了几句，又拉着童老爷，“我不在的日子，有没有想我呀？”

童老爷故作平静：“没有你我还清净点呢！”

梦瑶笑言：“我才不信呢！”挽住他臂膀，童老爷无限爱怜的笑笑。又同狄仁杰和二宝寒暄了一阵，我和婉青只能安安静静的站着，这个时刻狄仁杰也不好直接替我们说话，只捡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虽有丫鬟端了茶来，童老爷没吩咐，我们也不敢坐，不敢饮茶。如此，好半天。梦瑶也几次示意童夫人和童老爷，但二老置若罔闻，亦或许是有意考验，并未理会。梦瑶与我相视，涉及我们的事，她也不敢太造次，只能静等童老爷话音。

而我，也只能重足而立，敛声屏气。初到人家里，礼数总是不能少的，何况如今，我身份未明，牵连了他人，更是罪过。

梦瑶和狄仁杰相视几眼，终是不忍，借言提醒：“爹，站了这么久，我脚都酸了。而且坐了那么多天的马车，都累死了。”

童老爷直笑：“好好好，你累了，叫桃儿给你放好水，洗漱去吧。”

梦瑶小心翼翼问：“爹，那元芳和婉青姐姐呢？”

童老爷这才直视我们，婉青作万福：“婉青见过童老爷。”

我拱手作揖。

童老爷沉声道：“免礼吧。我并不是没看见你们，怀英和梦瑶在信里把事情都跟我说了，今日初见，不过是想看看你们品性罢了。有怠慢的地方还请多担待，今日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来人，给王公子和李姑娘收拾两间客房。”

下人领命去了。我和婉青谢过，满怀不安的随下人去。

前路茫茫，一片未知。

童老爷态度，也模模糊糊，实让人惴惴不安。

进屋放好了行礼，狄仁杰过来找我，问我如何想法，我实话说一头雾水。他说：“说实话，连我也不敢说得太绝对了，童伯父只有梦瑶一个女儿，万般宠爱，绝不会给她随随便便许人家。童伯父也不是势利的人，更不会因为官阶权利葬送梦瑶的幸福，如今你的处境实有些困难。其实我也担心我和婉青，狄家和童家是世交，我爹一直想让我们两家联姻，我已经武逆他了，现在还公然带着婉青回去，他虽不是不讲理的人，可是他的身份地位在那里，一言一行，包括他儿子的一言一行都将会成为别人舆论的把柄，甚至招来杀身之祸。可是婉青，我真的做不到把她放下，所以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我也要去试一试。今天，我看见童伯父对待你们两个的态度，我真有些担忧，我和梦瑶出去时并未说明缘由，先斩后奏，已是不对，就更不能肆无忌惮的与他作对了。童伯父今天没骂我们已经很宽宏了，只是以后，咱们几个要面对的就更多了。”

他说完，静下来，平日炯乎有神的眼也微微有些黯淡。

我紧紧握着手里的扇子，是何思绪，难以名状。

狄仁杰叹了好一阵子，一路以来都只见他尽心尽力照顾好我们每一个人，再大的难事也藏在心中，今晚如此敞开心扉，必是没有办法了。可恨我也不能说些什么，倒让他为了我操心，明明相仿的年纪，却让他事事操劳，当真过意不去。从前孤傲，不知何为人外有人，争强好胜。如今想想，不过是愚人的思维罢了，天地万物，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最难得的是彼此宽容，互相体谅。人之人生，深如大海，穷尽毕生也怕不能学其一二，更何况渺小如我，实贻笑大方矣！

幸如今，得其真理，不至于还鼠目寸光。只是终力有不殆，不能为他分担。我用手抚他肩膀，他勉强笑笑：“没事，只是想说说心里的感受而已，不管发生什么，我相信我们几个人始终会在一起的。”

我抿嘴笑笑，这也是我所愿。

“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也该休息了。”狄仁杰站起，叮嘱几句，出了我屋。

我关了门，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