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路之趣事

日暮，微凉。几点明星挂在天空，忽明忽暗。我们点起篝火，露宿林中。

二宝去捡柴，梦瑶和婉青拿出干粮准备吃食，我帮着递些小物品。只狄仁杰百无聊赖的围着我们打转，看看二宝，又回来蹲在婉青身后。不时玩弄一下婉青秀发，或是拟一下她的衣服，活像一多动小孩。正要探她耳环，二宝抱一捆柴，毫不客气的往他身后一掷。扬起细微飞尘，狄仁杰受惊，只差把二宝瞪得万箭穿身。二宝故作惊奇：“呀！少爷，你怎么在这？我以为没人呢。”

狄仁杰怒目更烈，婉青抿嘴一笑，并未理会。梦瑶朝二宝竖起大拇指，夸赞：“二宝，做得好。”二宝傻笑着挑挑眉，也蹲下，往火堆里加柴。

我们都有事做，狄仁杰无趣，沉默半晌，叹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一次，却是婉青率先答话：“是啊，我们几个人终于又走到一起了。”

一瞬寂静。

我和梦瑶相视，熊熊火光中，她俏丽的脸泛着殷红，晶莹的眼里尽是幸运和爱意，我不自觉会心一笑，万般愁苦，于今朝，皆是云烟。

狄仁杰打趣：“啧啧啧，你看他们俩，像全世界不知道他们在一起一样？”

我回神，一丝尴尬，只低垂了脸。狄仁杰却说：“婉青，你知道你能回来，我有多开心吗？”

感情他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梦瑶接过话：“婉青姐姐，等这粥煮好咱们就可以吃饭了。”此言甚妙！

狄仁杰顿时咋舌。

这匆匆一日，又如离弦之箭，瞬息间逝去了。林边，小溪潺潺，如一曲生命之音，叮咚流向远方。夜风悠悠，扑面袭心。如此于天地间露宿野外，听着溪流，伴着秋风，和着繁星，别有一番趣味。

梦瑶拾起干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我坐在她身旁，静听汩汩的溪水，丝丝凉风也并不觉冷，到多了份清凉。有多久，没有在夜里，感受到心灵的平静了？哪怕会身处刀山火海，也不觉累。低头，见地上画了两个小人，分别书：元芳梦瑶。

我拾起旁边的树枝，加上四字：永不分离。

梦瑶许是以为我不知她在做什么，微微有些诧异，但嘴角带笑，小声娇嗔：“讨厌。”又低下头，胡乱把小人抹去：“别看了，丑死了。”我握住她涂抹的手，她回首看我，我却不知该说什么。梦瑶如星的眸散发着关怀的温柔，似一股暖流，直击心底。我如坠她温柔的深渊，不想自拔。

她眨眼，低声问：“干嘛这么看着我？”说着红了脸，眼帘微动，人比花娇。

我牢牢握住她的手，深深看着她的眼，再不可控。

狠狠吻了上去。

她挣扎，左右逃避。我只紧紧把她抱住，不想再失去。

“元……芳……呜……”微弱的声音传进耳朵，我猛然清醒，急忙放开，开口道歉：“对不起。”却不敢再看她。我在做什么？

梦瑶嗔怪：“你怎么可以，这么轻薄？”急急跑了开。

“梦瑶。”我起身，她早已走远。狄仁杰跟婉青忙过来，问：“怎么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闪烁着眼眸。狄仁杰近前来，细看了一阵，戏谑：“我说王大公子，你都这样了，还能把母老虎气跑。我狄仁杰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瞪他一眼，他却伸手来推我：“还愣着干什么？追啊！”

我疾走去追，却不见梦瑶身影，黑灯瞎火的她能跑哪儿去？可恨我也不能喊出声，都怪自己，怎么这般控制不住？沿着溪流没看见，我回到火堆旁，二宝一个人守着篝火。我走近，他指指远处。我朝他笑笑，急忙过去。

梦瑶背向我静静站着，我鼓足勇气走到她面前。她见了我，半是娇羞半是生气的别过脸去，我再次移到她面前，笑赔不是：“对不起。”

她依旧不理，我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点头带笑，故作委屈的祈求原谅。她坚持了一阵，终忍不住破怒为笑：“好了。真受不了。”

见她不再生气，我便放了心。

第二日一早，我们又启程。这一日太阳烈些，虽不是炎热酷暑，却也让人细汗密布。两位姑娘也下了马车休息，我和狄仁杰给她们倒了水，二宝负责喂马。因急着回家，我们一路都行的官道，路宽且平坦，行程也短。只是这难得一见的烈日，到真难倒了我们，只得进到林子里稍作休憩。山间的好处便是日照底下如火，树荫底下如冷室，清风拂过，只余下凉意。

梦瑶拉起婉青走上一条小道：“小虎，这是条捷径，可以通往前面的大路，咱们走走吧。坐在车里都闷坏了。”

狄仁杰难得的唯梦瑶是瞻：“小姐说的是，您先走着。小的马上跟来。”说着接过二宝手里的缰绳，跟了上去。

我轻笑，摇摇头，也牵马跟上。二宝驾着马车走大路接应我们。

小路崎岖，又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有些打滑。梦瑶和婉青倒也不怕，好像还挺惬意，直往前走，到一棵绿叶树下停下来。这林间多半是带些枯黄的树叶，倒是这一棵，奇了，颜色清秀，还结了些小小的果实，看着稀奇，竟是不曾见过的。

梦瑶吩咐：“小虎，给我摘下来。”狄仁杰当即跃上树，摘了结满果实的一小枝桠，递给婉青和梦瑶。梦瑶欣喜不已，摘下一颗果实，剥了皮就送往嘴里，吃得不亦乐乎。婉青也照此吃了两颗，狄仁杰直接把整颗丢进嘴里，慢慢吐出皮来，一脸的陶醉样。

他们全都认得，唯独我，从没见过，更不知其味。梦瑶向狄仁杰和婉青做个噤声手势，拿着枝桠朝我走来，摘下一颗给我：“元芳，你也吃吧。可好吃了。解渴的。”

我接过，有些不敢尝试。看看狄仁杰和婉青，他们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我也好奇，学着梦瑶的样子，剥掉一半皮，放进嘴里一咬。

哪知——

满口的酸汁。似要腐蚀了骨头。

“啊！”我急把那果子丢掉，咧嘴强忍。那难堪之相，定似把脸都蹙成了皱纸。怎么会这么酸？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此时，梦瑶狄仁杰早已笑弯了腰，婉青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故作好吃，都是骗我的，连婉青都跟着合起伙来捉弄我。

“我就说吧，元芳肯定没见过。哈哈”梦瑶笑得猖狂，原来还是始作俑者。我只无奈，怒气难发。梦瑶接着笑问：“真解渴吧？”我哭笑不得瞪着她，把那破果子晃在她眼前，问：“这什么？”

“酸枣。”她忍笑答，“野生的，我一猜就知道你没见过。所以……”

所以，就想捉弄我？我再次“怒”瞪着她，她再摘下一颗递到我手里，“你再尝尝嘛。这颗一定是甜的，刚刚我摘的是酸的。”

我才不偿。

“元芳，你再尝尝嘛。”梦瑶追紧。我真不敢再尝了。梦瑶反复两次，泄了斗志，随手一扔：“没情趣。”又跟紧，朝我埋怨：“你真是头倔驴。”

狄仁杰一旁煽火：“这从大公鸡晋升到驴了？”

我和梦瑶一同敌视他。他却不屑一顾，只打击梦瑶：“嘿嘿，母老虎，得罪咱们王大公子了吧？”梦瑶推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走开。元芳才不会生我的气呢。是吧，元芳？”

我停下，直直看着她，故作正经说：“我、生、气、了。”

梦瑶噗一声笑出来，有些意想不到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拍打着我：“你从哪学来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只要梦瑶你能无忧无虑的笑着，我又为何不能装作懵懂的孩子？古幽王戏诸侯，今我扮愚人，都只为红颜，一笑胜千金。

谈笑间，半日已过。我们行到又一个镇子。

碰上赶集，人山人海。小贩吆喝声、行人呼喊声、锣鼓敲打之声不绝于耳。安顿了车马，梦瑶便拉着婉青逛街，我们也只得跟着。这镇子不小，光是街道就有好几条，相互交错，若不仔细些，第一次还真怕走失。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和狄仁杰只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怕出危险。

两个姑娘兴致颇高，每个摊位几乎都不放过。见到稀奇首饰要观看半天，见到鞋子要问人家怎么做的，闻到香味要去看看是什么吃的，看到香囊要闻闻什么材料……总而言之，她们永远不觉尽兴。

看到前面围了好些人，两人立即就奔了过去。我们一路跟着，狄仁杰埋怨：“女人就是麻烦。”

我不禁想，那男人呢？明知女人麻烦，还要死心塌地的跟着——

“不过，这麻烦事自找的。”狄仁杰如是说。到与我不谋而合。

只是面对着自己在乎的人，却永远不觉麻烦。

被人群围着的是一群卖艺的小孩子，涂了油彩，不辨真实面目。他们唱着、跳着、演绎一出出荡气回肠或惊心动魄的故事。外人喝彩，自家暗喜，用别人的人生，换他们一个生机，还人世一份欢笑。年小无忧，却不知人生与戏，真真假假，实难辨。

“好！”掌声齐发，听在他们心里，自是一份馈赠的礼物，下一次，再多些信心。

散场。我们离去，刚走不远，却看到二宝仿佛在与人争执。

“你偷我钱包干嘛？”二宝死死逮住钱包，问他对面同样与他一起抓住钱包的小子——确切来说，应该是个姑娘。不会有小子，有这么娇小的身材，这么水灵灵的大眼睛。

只是那姑娘，穿着破破烂烂，头发蓬松不已，脸也沾满了灰，活像个乞丐。娇小的脸因擦了黑锅灰愈发小了，却也掩不住那张原本端正秀气的小脸。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怎的就一个人乔装出来了？还这副打扮？

那小姑娘也回：“这是我的。”

“明明是你想偷我的。”二宝辩解。

那姑娘亦照回：“你怎么颠倒黑白？是你想偷我的。”

周遭围了好些人，一好心人劝：“你们别吵，说清楚，到底是谁的。”

此情形，狄仁杰却一动不动，也拦住婉青不要动。梦瑶也不准备帮忙，他们都怎么回事？我正要上前，被梦瑶拉住：“别去，二宝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吗？”

二宝说：“这钱包用的是江南特产的水绸丝，绣线是西域进贡的蚕丝金线，图案是苏绣的水墨竹，怕是世间也找不出几件来。”众人皆叹好东西。这个二宝，非要这么漏财吗？

那小姑娘不知其来历，只说：“那又怎么样，你都看到了当然知道它是什么做的了。”

“那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吗？”二宝再问。

“我一向不在乎钱多钱少，没数过。”

二宝当即反驳：“你当然不知道了，因为这钱包是我的。”

旁边的人也劝道：“这位小哥，你就还了吧。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何必要去偷呢？”

二宝众望所归，得意的收了钱包，往回走。那小姑娘却“哇”一声大哭起来：“你给我站住。”二宝一愣，却听她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过是跟你闹了别扭，想回娘家一趟，就拿了家里的钱，我又怕路上被抢，才女扮的男装。可是你找出来，就只想拿回那些钱，还装作不认识我——呜呜呜，你怎么做得出来？”

二宝莫名其妙，我也有些错愕。现在骗人的小姑娘都会这么多招数吗？一旁狄仁杰说：“这对话，好熟悉啊。在哪听过？”我转头看向他，他也遇到过？他咬牙道：“还不是拜你的母老虎所赐？就遇见你的那天，她为了去德云堂看戏，就是这么害我的。大庭广众之下，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多想捏死她。”一面作势，指指还在看戏的梦瑶。我顺势看向梦瑶，不由想起那时她的刁蛮，同情看了一眼狄仁杰，这似乎真像是梦瑶会做的事。

那边小姑娘又说：“各位乡亲，你们都是明理的人，评评他这么做对不对。当初是他死活要跟我在一起的，现在他不喜欢我了，就想把我抛弃了，还装作不认识我……呜呜呜，你们说这样对不对啊？……”

二宝忙辩：“你们别听她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那小姑娘巧舌如簧，直说得天花乱坠，二宝应付不来，旁人也信了她，倒叫二宝成了负心人。

狄仁杰不知何时转到梦瑶身后，打趣：“这小女孩儿，该不会是你徒弟吧？”

“比我差远了好吧？”梦瑶到不客气。狄仁杰激将：“那童大小姐给们展示展示？”梦瑶切一声，“看着啊。”一面走上前。

二宝还被人群攻击，梦瑶借了位置，站到二宝身旁，说：“乡亲们，听我说两句可以吗？我呢是这位狄二宝的姐姐，是跟她一起出来找他娘子的，也就是这位。”指指那小姑娘又继续说，“弟妹，我知道你在家里受了委屈，都是二宝的不好，不该惹你生气。可是你也不能为所欲为啊，那只小猪才两个月大怎么能吃呢？而且，你现在有了孩子，就更不应该杀生了，要为孩子积福的。要姐姐说，咱们各让一边，我让二宝跟你道歉，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胡说八道你。”那小姑娘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声音颤了些。

梦瑶继续：“你刚才也说了，你要回娘家，我也可以让二宝跟你回去啊。最重要的是孩子，你们在一起也不容易，当初不顾一切都要在一起，现在有了小孩子就更有珍惜了。”

旁人皆道：“都有了小孩子了？那就别那么任性了，还是回家吧。”

梦瑶在二宝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二宝竟真的作揖行礼：“娘子，我错了，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众人帮腔，皆让那小姑娘罢手，小姑娘无奈，只得作罢。

“你，你们。算你们狠。”语毕，轻轻一跃，不见了踪影。

身轻如燕，行如疾风。想不到这小姑娘还是个武功高手。这轻功，惭愧，我定不如。

“戏”看完了，各自散了。梦瑶和二宝回来。狄仁杰叹：“看来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梦瑶见好就收：“好歹本姑娘我也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了吧？”

婉青问：“梦瑶，你是怎么让二宝认错的？”

梦瑶指着二宝脑袋，嫌弃道：“这猪脑子都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我跟他说‘这现成的媳妇儿，不要可就没了’。”

二宝抱怨：“要了也没了。”

狄仁杰玩笑：“说不定你们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我们皆笑。谈论着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