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爱到最后，沉默代替回答

我疾步逃出狄仁杰的视线。又走到那座我记忆中承载着许多回忆的小桥。

　　看着那空无一人的桥面和凋零的落叶，我竟然有些许的如释重负。灯火、人影，过去和回忆，其实都只是我们对自己的禁锢而已。我忽然又想起我在逃避的路途中遇到的那位禅师，他说：人的痛苦就像佛与魔，只在人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痛苦说明你还没端正你自己的心，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千古不变，唯有静心方可立地成佛。

　　那个时候我只静静坐着，听他不疾不徐不温不怒的阐释，只是依旧茫然，依旧像只乱撞的鹿子，撞到哪里，都是疼痛。此刻才忽然明白，所谓痛苦就如同堆积在柴火之下的灰烬，你不丢弃它只会越填越满，最后让火窒息而灭。

　　人心亦如此，扫却那些多余的灰烬，你才会感觉得到力量。

　　我轻扬嘴角，嘲笑这迟来的顿悟，若我早些明白，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折磨自己呢？唯有静心方可立地成佛，唯有释然才能永生不灭。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么些日子当真是庸人自扰了。

　　只是梦瑶，真的很对不起，我明白了一切，却还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

　　也许，我在想也许，某一天，我能光明磊落的站在你面前，我能有足够的能力给你幸福的时候。你若待字闺中，我便倾我所有给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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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迷之中听得耳边响起极微弱的“嗡”声，我迅速侧身，只见一不明之物与我擦身而过，飞向了远方。接着便见一道浩浩的剑光向我袭来。我再次闪身躲过，来人紧追不舍。这毫无预兆的杀气让我如坠云雾里，也不敢多想，只能集中精神应对。躲了好几招才得以看清对手的模样，一袭黑衣，无法识面，个头虽不高大，伸手却异常敏捷，招式飘忽不定，一把剑握在手里似有似无，又快又准。

　　往日的我也许还有战胜他的把握，可如今也只能尽力自守，几招下来，已有些吃力，他步步紧逼，我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无。一不留神便让他得了空隙，拳头落在我肩上。我踉跄退了好几步，还没站稳，那浩浩的剑光又直直向我刺来。我惊怕的盯着，根本无路可逃，只能坐以待毙。

　　“噌……”

　　眨眼再睁，长剑已被挡开。兵刃相交的杂乱之音在我耳边剧烈回旋，忽远忽近。我焦急的看着与黑衣人打斗的身影。是婉青。虽然她还是蒙着面。婉青步步紧逼，黑衣人虽无心顾及我，但一直在寻机会。而我真的想不明白，我究竟是在哪里得罪了什么人。出了长安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认识我，就算有些听过的人，他们也没见过我，何况我已经“失踪”了，何时招来的杀身之祸？

　　这一年多我唯一得罪过的只有许无量，打得他重伤，偷了他家贪污受贿的账本，还交给了长孙无忌。然后再没有他的消息，后来的事我便不再清楚，因为曾大叔、大婶和乡亲们非要让我出来避一避，我怕许无量回来报复，不肯走，他们便哀求，我只好顺着他们。难道他寻仇寻到这里来了？

　　眼前的两人还在打斗，我担心的盯着婉青，他们两人功夫不相上下，可对方招式阴邪毒辣，让人难以辨别。几招过后，婉青换了招数，不再循规蹈矩，突然让步，这一让对方没了依托，空招有形无力威力不再，婉青更快的滑向他，长剑反用，割破他使剑的手臂。黑衣人见势不对，转身逃了。

　　婉青收剑，我过去找她。她问：“没事吧？”我轻轻摇头，她便转身离去，我追上去喊她：“婉青。”可她轻轻一跃，就不见了踪影。我又忘了自己有口无声的。

　　婉青，你也是这样折磨自己。我不知道你跟了我们多久，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狄仁杰的话让我看清了自己，有没有让你也看清自己呢？

　　你一念之差害了梦瑶，害了狄仁杰，所以你自责，痛恨自己，贞烈如你，于是你放弃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放弃了那个只在乎你的狄仁杰。一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边是生死与共的恋人，你心里的痛苦我想我都能懂。我不曾怪过你，我相信梦瑶也不会怪你，狄仁杰更不会怪你。无论你做过什么，你还是那个我们牵挂的婉青。

　　婉青，原谅我，有心无力，不能将这些话说给你听。只希望你也能冲破心魔，好好珍惜狄仁杰。他，值得你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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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安好。睁开眼便看见清亮的阳光射进屋里，圆圆的光束内，飞扬着细细的尘埃，翻滚跳跃，像要逃出光的束缚。每个生命似乎都这样，总不满命运的安排，总喜欢随心所欲，却总让无形的光圈给桎梏。

　　我掀开被子起身洗漱，想不到秋日的第一场大雨过后，也还有如此明媚的艳阳天。刚穿戴好，便有叩门声传来。我开门，是二宝。

　　“元芳少爷。”他微微喘气，看着我问好，我有些吃惊，侧身让他进来。我走到桌边倒了水递给他，他谢过，急急喝下，放下杯子，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我，说：“元芳少爷，少爷让我来告诉你，他今日午时会在湖心亭等你，他说‘二宝你就跟他说，如果他还当我狄仁杰是他朋友，就去那找我，如果他不来，我狄仁杰只当没了这个朋友，从此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认识谁。就算见面，我狄仁杰也会视而不见。’”

　　激将法。狄仁杰，你永远都是这一招。我还没来得及思考，二宝又说：“元芳少爷，昨天晚上少爷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可是少爷说得对，人是为自己活着的，我们走我们的路，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呢？我狄二宝虽然只是一个仆人，说话微不足道，在少爷的庇护下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难过，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敬重的王少爷。我也希望你能够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再去找婉青姐姐，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开心的。对不对？”

　　我朝他笑笑，对。他便笑得更加灿烂，“这么说你会回来了？”我愣住，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而他也不管我是什么意思，只说，“我现在就去回了少爷和小姐，你记得去湖心亭赴约。”跳到门口他又折回来，神情有些严肃，“元芳少爷，昨天晚上我看到梦瑶小姐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今早起来的时候我去看她，她的灯还亮着，她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桌上压着一本书，上面写的什么我也不懂，可我知道小姐她肯定是看了一个晚上撑不住才睡去的。我想起少爷说你的手没有力气，小姐就不停的问原因，还推测了一堆道理，那本书会不会跟你有关系，小姐是不是在为你想办法？”

　　我突然很心痛，说不出的难过。梦瑶，你是为了我吗？你身体不好，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我王元芳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待我，你让我如何能放得下心离开你？

　　“元芳少爷，其实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么多。可是小姐、少爷和我，我们三个从小一块长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贪玩，学什么都三心二意，莫心师父见她乖巧伶俐，收她为徒，可她耐不住枯燥的学业，一次次偷偷跑回来，所以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可是现在她很用心的看书，说明她真的是很在乎你的。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也看到了你们每一个人的成长，我很高兴。少爷有担当了，小姐学会沉着了，你不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大少爷，婉青姐姐也在尽力学着放下，我感觉自己也在一步步长大，不再胆小，不再退缩，这些都是我们最好的收获。我真的很怀念那些时光，我希望我们还能团聚在一起。所以，元芳少爷，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回答他呢。很多事情我们当局者迷，却让二宝旁观者清。连我自己都不曾发现，走到现在，我不再争强好胜目空一切了，我也学会了一个人所有能够独立行走的本事，只是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放松的内心。现在竟然让一向在我们面前“微不足道”的二宝来提醒，我突然很想笑，以为自己心如明镜，其实混沌无知。

　　那颗冰冷的心，正一层层的褪去那坚硬的外壳，不再寒意逼人。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早已在无形中改变了自己，却始终在自欺欺人的守护着那个所谓的初衷，等到真正失去那一刻才发现，原来已经陷得那么深刻。

　　二宝还在等着我答话，我笑着朝他点点头，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决定回去，我也不忍心再让他失望。能让别人为你多一份笑容，有什么不好呢？

　　二宝笑着离去。又留我一个人，可这一次，我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看着屋外晴朗的天空，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我打开二宝递给我的字条，兀的愣住：

　　——王公子，那我们还较量吗？

　　——狄仁杰，你记着，咱们俩的比赛还没有结束。

　　我突然笑了。狄仁杰，你真的很有本事。于公于私，你都能直指我的血脉，一针见血。你这是在告诉我咱们是不可或缺的搭档吗？我何尝又会忘了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刻。这一次你又赢了，因为我害怕失去你这个对手和战友，所以我一定会去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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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为我设计好的“感情圈套”而已，让我一步一步走上那条“回去”的道路。在不远的那一边，正发生着我不知道的事情。

　　——二宝兴高采烈的跨进屋，还没看清屋内的人就嚷嚷：“少爷，少爷。”

　　狄仁杰和梦瑶从里屋里出来，也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狄二宝办事，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元芳少爷肯定会回来的。”狄仁杰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二宝还陷在自我崇拜中，“多亏我狄二宝舌烂莲花巧舌如簧，才让元芳少爷答应回来。”

　　狄仁杰立即接下话：“得了吧你，要不是我教你，你能想出来？”

　　二宝立马变了脸色，委屈不已：“少爷，你就不能让我有点存在感吗，你只是让我带话并且说梦瑶小姐的情况而已，其他的话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我也很懂感情的好不好？”

　　狄仁杰欲哭无泪的盯着他：“哟哟哟，你也很懂感情的。不对，其他你还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从实招来。”狄仁杰欲揪他耳朵，二宝躲过，不满道：“少爷，我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吗？我说我们一路游历，我看到了你们所有人的成长，你变得有担当，小姐变得沉着，元芳少爷越来越出色，婉青姐姐也学会了放下，我为你们感到高兴。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许多优点，这些都激励了我，要我别像以前一样只会寻找庇佑。我狄二宝好歹也是跟着少爷你见过世面的人，难道连安分守己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少爷你老是嫌弃我。”

　　狄仁杰愣了好一会，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些呢，二宝说的对，他们所有人都变了，都长大了，在这个世事多变的环境里愈发苍老了，没有了年少时的冲动暴躁，少了那股为所欲为的固执，懂得什么叫责任，明白何为人世。

　　可他在听到二宝委屈的话后还是忍不住打趣他：“对，你狄二宝最了不起了。蕙质兰心，冰雪聪明。”

　　二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是，我是谁，大名鼎鼎的狄二宝。不是，少爷，你说什么呢。”

　　狄仁杰忍俊不禁，跟他斗，十个狄二宝也不够格。

　　两人只顾着吵闹，这才发现一旁的梦瑶闷闷不乐。狄仁杰问：“怎么了？别难过了，二宝不是说了吗，他答应来赴约了。你要相信，他不会真的离开你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连二宝都对他说了这么多，他一定会走出迷茫的。再说，不是还有你吗，只要你出面，他绝对会回心转意的。”

　　一旁的二宝极力点头。梦瑶却依旧开心不起来：“可是元芳的性子我最了解了，他这么高傲，就算他看破了一切，他也会觉得现在的他没有资格给我们任何承诺，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他是不会轻易许诺的。我有些担心……”

　　二宝也感叹：“好像也是啊，元芳少爷的性子真的是太傲了，又有骨气又有脾气。这可怎么办呢？”

　　“那你呢，梦瑶。”狄仁杰问。

　　“我会等。”她毫不犹豫地答，“不管他需要多久，我都会等。只要他的心里还有我一点点的位置存在，即使地老天荒，我也要等到他。”

　　狄仁杰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固执而倔強的女孩，心疼万分。什么时候连唧唧喳喳的梦瑶也蜕变得如此情深了，岁月真是个太可怕的小偷，偷走了青涩，偷走了年龄，也偷走了那颗无忧无虑的心。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娇小瘦弱却不得不扛起那份最艰难的感情，他说：“我对他有信心的。我们该做的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说了，如果他还是觉得要拥有了一切才回来，谁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不知道，远在他方的元芳也不知道，即使再坚如磐石的内心，也会在所爱之人的泪雨凝噎中，脆若白瓷，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