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心躲在冷冷的夜风中感受天与地的落差

黑夜散发着这个时节独特的权力，将整个世界笼罩，光明与希望，无处遁形。而这个时节，是百姓眼里收获的季节，是树叶就要飘落的季节，是冰冷就要蔓延的季节。我倚在窗户上，看着茫茫无边的黑夜，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从清晨到午夜，十来个时辰，对于我仿佛过了几百年，又仿佛只是一眨眼。我不用在每个梦回里想象那些只存在在过去里的他们，可我也不能心安理得的跟着他们游历这个富饶的国家。我不知道我是该欢喜还是悲忧，我也不知道我是该装作若无其事坦然面对还是躲在黑暗里做一只不能见光的夜莺。

　　曾经的我或许有随心所欲的时候，那是因为不管什么后果总有人替我担待，总有一个地方会是我避风的港湾。而现在，我一无所有，没有能力给任何人任何承诺，没有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所以，就算看到路上那些可怜的难民，我也只能装作视若无睹；就算看到被人强掠的小孩子，我也只能戴着面具装神弄鬼的吓唬他们；就算看到心爱的女孩子流眼泪，我也只能狠下心让她继续伤心；就算我明明恨不得立刻飞去她的身边，我也只能让自己的心躲在这冷冷的夜风中，感受天与地的落差。

　　不知道何时我变成了这样的人，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似乎什么事都要在心里想过千遍万遍。其实我很羡慕狄仁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别人如何看他，也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像他义无反顾的去爱婉青，就像他办案时一意孤行感情用事，而我似乎永远也做不到。

　　从小到大的教育里，我只知道百善孝为先、尊师重道、忠义两全；我只知道爹的教导都是如何让自己自立自强；我只知道大丈夫就要大局为重，斯文有礼；我只知道只有自己足够优秀才能成为人上人。

　　优渥的家境和安逸的环境让我在优越的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风度翩翩、学富五车、第一神探、四少之首这些词语像是锦上之花，一串又一串的盖在我头上。让我在那个只有恭维和虚伪的世界里越爬越高。

　　那个时候还不曾真正见识过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不曾了解朋友这个词语的真正本质，还不曾想过会遇到那个让我心系一生的姑娘，更没有预料到自己会从天堂跌入地狱。

　　我是否也该学学古人，对酒当歌，叹一叹人生几何？只可惜我不胜酒力。纵有万千思绪，也只能一声轻叹，一句低吟。

　　一朝权尽身何处？

　　声名前程两难留。

　　昨日才羡天涯美，

　　如今沦为天涯人。

　　可叹，可悲！

　　——**** ****——

　　黑夜漫无边际，凉风阵阵，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连天气都如此变幻不定，何况这纷繁的人世。我只得关了窗子躺在床上，聆听着黑夜的寂寥。

　　昨日江家出殡一事因太过奢华已成了众人茶前饭后的舆论，多数人批评他们太铺张浪费，少数人也感叹有钱人家的生活。我坐在客栈的大厅里饮茶，有意无意的听着他们的谈论，最后说到江夫人的死因上，有人说因病而逝，也有人说是谋杀，还有更荒谬的是盗贼所杀。我只当是听过便罢了，没有过多揣测，就算是一件大案，如今的我又怎么去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这并不是一件案子，平常死人而已。

　　又过了两日，阴雨天气似是不停歇般，断断续续的下着。难得中午停了好一会，我便出门去走走。这镇子旁边是一条百多丈宽的大河，偶尔还会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驶过。河道的堤坝也修得异常坚固、美观，河岸的空地上种了各色小花，徒步其中到使人心旷神怡。

　　我沿着花海漫步，迎着轻拂的微风，倒似忘却了一些烦恼事。忽想起那晚所见的奇异现象，遂往河边去。走了没多远，见一个素衣背影站在不远处，身态纤秀，亭亭似玉，如瀑秀发和衣袂随微风轻拂，四周繁花锦簇，衬得她清丽脱俗。可为何她竟一动不动？走近了些，才发现离她两步之遥的地上骤起一条绿色的小蛇，晶莹透亮，如同上好的翡翠，颜色越亮越是巨毒无比。那姑娘并无多大的害怕，只是不动，自然也是知道毒蛇的厉害，不然定早早摆脱了它。

　　如今对我来讲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带着那位姑娘逃，好在我还有那么一丝可以英雄救美的本领——轻功。抱住那位姑娘的时候，她明显一颤。带她到安全地带我便急忙放下她，给她作揖道歉。抬眼看她时，我有些怔住，是那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位姑娘，江家的大小姐江灵。只是她为何会在这里？

　　江灵回礼，我微微一怔。若是换了别人早就骂我登徒浪子了，而她不惊不怒，礼数周全，倒是与众不同。“多谢公子。”她回身往方才毒蛇的地方去，我怕她再次相遇，跟在她身后。见她四下观望，莫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我亦四下看了看，见一支碧玉簪子挂在花叶中。我拾起簪子向她走近，递给她，眼角余光突见一束奇异的光，再注意时，已没了踪迹。只是这支簪子，碧玉无瑕，两朵玉兰也似浑然天成，与簪子衔接得天衣无缝，且质地不同于一般的玛瑙翡翠，花蕊皆以晶亮宝珠点缀，甚是奇特，精美异常。我打量了一瞬，抬眼，江灵静静看着我，我急忙把簪子还给她，尴尬笑笑。她又一次谢过我，还问了我的名字，我只能沙哑着嗓子笨手笨脚的向她比了比我不能说出话。她些许好奇，我与她对视的目光移了开。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是吗？心底竟莫名生了些小小的自卑。

　　她似是看出了我的不安，安慰我：“公子莫怪，江灵只是觉得公子气宇不凡定非一般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并没有不如谁的道理。不过每个人也都有他的难处，能在这尘世中生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次换我好奇看着她，她扬起笑意，说，“我不过信口胡说罢了，不过公子你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不由升起一丝苦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和她并肩行。她柔声问：“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了？”我微笑摇摇头，她接着说：“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这样的，不愿意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我也有自己的烦恼，有的人，明明没有一点关系，却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她。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当那些看到的感受到的和想象的天壤之别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

　　我只陪她静静走着，她说话间竟伸手拭了下泪，又继续说了好些话。或许她是觉得我无法开口不能将她的事说出去才对我敞开心扉。但我还是为她的心无城府有些担忧，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推心置腹，若是遇到坏人如何是好？

　　“对不起呀，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公子听烦了吧？”她微微一笑，娇羞起来。我也朝她笑笑，表示不介意。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我只好顺路送她回家，再去看看，梦瑶。

　　江家果然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只看那府邸的大门就已气势恢宏，只怕许多大臣的府邸也及不上这里一半。走到大门前，我便停下，江灵邀请我进去坐坐，我拒绝。她并不急着进屋，而是问我：“公子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说话间她白皙的手已伸到我面前，摊开手掌。我实在不好再拒绝，只好在她掌心里写下“阿俊”两个字。

　　只见她朱唇轻启，欣喜的读了出来：“阿俊？这是公子的小名？”我不便解释，只得低首应了。她笑意更浓，霎时像个活泼的少女般，紧紧攥着写了我名字的手，另一只手小心覆盖住，匆匆与我再见便轻快地跃进了江府大门。

　　我转身，离开江府。

　　只是我不曾知晓，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江府的大门开了一个小缝，里面的女子用欣赏的眼光望着我远去的背影，她手心里还紧握着那个我随手写下的名字。

　　——**** ****——

　　似乎许久都不曾像今日这么轻松了。虽然此刻下了些绵绵细雨，可看在眼里也异常柔情。路过南悦客栈时，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只知道自己的好心情，脚步也跟着不由自主起来。往日我到这里都是一股子害怕，今日竟出了奇的想大步跨进去。

　　梦瑶，此刻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迈出一步，我又退了回来，想往里迈进的冲动被自己强硬阻止，我跃上客栈对面的屋顶，踩着青瓦到梦瑶房间的对面，一如既往静静地关注着她。房间里的她静静坐在桌前，注视着桌上的丝巾。良久，她起身走到书桌旁拿笔沾了墨在丝巾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放好笔，又专注的看了半晌。

　　这个时候的梦瑶总是会深深的吸引着我，就像午夜盛开的昙花，不是一现而是永恒的盛开在我心底，纯洁，简单，一枝独秀。唯独静美才最让人迷恋。每一次我都是这样全神贯注移不开视线，有时想就算只能这样默默地看她一世也是好的，至少我知道她是平安的，至少她还有以后几十年的人生，至少她会与另一个爱她的人白头到老，至少她会过得很好。对，就算没有我她也会过得很好的。

　　狄仁杰来敲门，梦瑶伸手拭了一下泪，过去开门。

　　我不由心疼，她这是伤心了吗？为什么要哭？

　　狄仁杰进屋，揽住梦瑶的肩膀，似是在安慰她，两人又站着说了好一会的话，距离太远我并不能听见，但看见梦瑶轻轻点了点头。狄仁杰离开，梦瑶又回到书桌旁，拾起方才的丝巾，捧在手心里，凝视着上面的字。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飞奔到她面前。

　　元芳，既然决定要放手，又何必流连呢？

　　每一次我都这样安慰自己，可是每一次我都对自己说，没有关系，我就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猝不及防吹来一阵凉风，夹杂着小雨打在脸上，冰凉刺骨。我起身欲离去，却听见窗户摇动的巨大声响，闻声望去，梦瑶被冷风吹得缩紧了身子，急忙跑过来关窗户。我怕她看见便跳下了屋顶。

　　其实梦瑶过来关窗户时已看见了我，接着又到隔壁去找狄仁杰，只是我不知。

　　梦瑶猛一下推开狄仁杰房间的门，急说：“小虎，我刚才看见元芳了。他在屋顶。”

　　狄仁杰和二宝出来看了看梦瑶所指的方向，说：“他果然还在这里。”

　　梦瑶有些担忧：“可是小虎，他这样躲着我们，我好难过啊。我那么想他，他居然都舍得不见我。这都三天了，也该做好准备了吧？”

　　狄仁杰宠溺道：“才三天，咱们再给他三天，如果还是这样，我就去把他抓到你面前来，随你怎么处置。”

　　梦瑶撅着嘴，“臭元芳，说好的要早点遇到我，居然敢食言。”说着，想到他一再躲避，眼里止不住落下泪来，“你为什么不见我。”

　　狄仁杰拦住她安慰：“好了，梦瑶。别哭了。”

　　“他为什么不见我呀，我那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