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蛋糕

每年韩商言生日的时候，佟年都会给他准备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蛋糕。草莓的、樱桃的，又或者是其他，一年一换，偶尔偷懒还会直接用冰箱里凉凉的黄桃罐头。

佟年总是会特意早早起床，极其有仪式感地梳洗打扮，趁着韩商言还没有醒过来就一个人跑去超市挑新鲜水果，如果遇上鲜红的大草莓，还总是要假公济私地给自己买上两个。

每每小姑娘拎着食材回了家，韩商言才刚刚醒来洗漱，她又会忙着烘烤蛋糕坯子和打发奶油，经常忙得顾不上和寿星说一句话，而寿星也会在这一天默契地不去打扰小姑娘，由着她自己在厨房折腾。只等着小姑娘做好一切，用比蛋糕更加甜腻的嗓音唤他下来时，他才会准时接收自己的生日惊喜。

每年都是如此，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韩商言，下楼啦！”佟年站在楼梯口，小手撑在栏杆上，还没来得及把围裙摘下来，就那么带着粉白相间的小围裙等着韩商言。

“今年是草莓蛋糕呦。”一颗颗草莓被从中间切开，围着不算大的蛋糕点缀了一圈，中间的奶油涂层上还有一行字，是佟年用裱花袋颤颤巍巍写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她像是献宝一样托着蛋糕送到韩商言面前，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等着他的夸奖。

“还不错，”韩商言点点头，拿过放在一旁装着草莓酱的裱花袋，“但是少点什么。”

他不像是小孩那样不善厨艺，即使很少做甜点，但是拿过裱花袋的手还是比较熟练，韩商言在生日快乐四个字之前另起一行，顶头写了老公两个字。

一旁的佟年脸红的像个辣炒鱿鱼。

“这样比较好，”韩商言接过佟年手里的蛋糕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叉子尝了一块蛋糕，“不错，好吃。”

“那你喜欢吗？”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韩商言看，好像从没有正式谈恋爱开始，她就喜欢缠着问这个问题，先是软件，再是生日礼物，现在又是生日蛋糕。

“能吃，继续努力！”韩商言笑眯眯地对着佟年，他了解小孩的心思，偏像是和她对着干那样就是不讲一句喜欢，每次看着佟年气鼓鼓地噘嘴跑开，过一会又自己意识到不该惹寿星不开心，再黑着小圆脸慢吞吞地靠过来。虽然每次都还是要揽在怀里哄好久，但是打打闹闹也是乐得开心。

“你夸夸我嘛～”果不其然，佟年又撅着嘴小手轻拉韩商言的袖口。

“怕你骄傲。”

今天就是二月十四号，韩商言的生日。

今天医院还是一片白茫茫的宁静。

韩商言的脚步在医院急匆匆地响起，像是两颗尖锐的石子碰在一起那般刺耳，他也没有一点客气地打破了医院的宁静。

“和她说说话，她能听见。”护士合上手里深蓝色的记录夹，表情淡漠的眼底像是藏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他们该是最见惯生死的人，可是她眼底那说不出的情绪还是让韩商言发了一身冷汗。

他是下了飞机就急匆匆赶过来的，国际航班时间实在是太长，在他关机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足够佟年发生车祸再被抢救再到宣布成了植物人。

韩商言站在那块巨大的玻璃前，躺在床上的佟年似乎格外安静，她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惨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精巧的巴掌脸也被氧气罩盖得紧紧的。

推开病房门，韩商言像是进家门一样熟练地脱了外套，一步一步向着病床走去，他冷漠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再抽出床底的椅子，坐下。

“我的蛋糕呢？”韩商言轻轻抓住她没有在输液的那只手。

“你累了是吗？”他很少有机会这样仔细地观察佟年的手，白白嫩嫩的，皮肤也很薄透，对着墙顶的灯光，她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不是说好，今年给我做樱桃蛋糕的吗？”

“我都饿了。”韩商言抓着佟年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胃口，再一路抓着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他脸上带着些许扎人的胡茬，轻轻蹭了蹭佟年的手心。

“别再睡了年年。”

“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我回来了。”

“是我不好，我走太久。”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佟年的手上沾了一手眼泪，从指尖顺着指缝一路滑进她的袖口里，泪水从刚一开始的滚烫到滑过佟年皮肤之后的冰冷，就这样一下下凉凉地刺激着她的皮肤，可是一贯怕冷的小孩再没能像之前那样往韩商言怀里钻。

“我是不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韩商言逐渐从无声地流泪变成低声啜泣。

“……求求你，别和我开玩笑了年年。”低声啜泣再成了近乎咆哮，他抓着佟年的手越来越紧，浑身都是止不住的颤抖。

“你睁开眼……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可惜童话里的睡美人不会为眼泪醒来，童话外的小女孩也没能被眼泪唤醒，那些偶像剧一般的剧情还是没能如愿发生在佟年的身上。

她身上的外伤都随着治疗慢慢地康复了，过了没多久，皮肤又变得和之前一样白嫩嫩得好看，可是佟年还是没能醒过来，她依旧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如果一周之后还不醒……”大夫看了一眼旁边精神萎靡的小伙子，如鲠在喉。

“那就只能期盼奇迹了对吗？”韩商言苦笑一下，这是他最害怕的结果。

“那她会不会怕啊……”看着躺在床上的佟年，她平日里总是古灵精怪的小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我和她说什么她都能听见，那她会不会像是困在一个梦境里了，”不像是在问大夫，韩商言只是盯着佟年自顾自地念叨着，“她也在那个梦境里拼命喊我，可是我听不见。”

“这……”大夫一时语塞，他学过的所有医学知识在深情面前似乎都没有半点用处。

“她肯定怕。”

“年年胆子最小了。”

“一害怕就往我怀里钻。”

春去秋来，冬尽夏至。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转。

韩商言似乎在康复科里安了家，而很少再回那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别墅，工作之余他就喜欢来和佟年说说话，好的不好的都一股脑和她讲着。

“kk比赛输了。”韩商言把床头的花换了新鲜的，在家的时候小孩就喜欢在屋里屋外养些花花草草。

“grunt打得太激进了，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回事。”

“他们总说想来看看你，都被我拦下了。”韩商言攥住佟年的手，转了转她手指上的戒指。

“我不会让他们来吵你的。”他细心地看了看小孩手上的针孔，用暖乎乎的掌心轻轻暖着。

“你就安心睡着。”

“睡够了就睁眼看看我。”韩商言勾着佟年的小拇指，来来回回地晃一晃。

“我知道，你总会醒的。”

“到时候啊，你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我。”

“盖个章，”他点了一下佟年的大拇指，“不许反悔哦。”

又到了一年二月十四号，这已经是第二年了。

韩商言今天难得回了家，他给自己做了一个樱桃蛋糕，学着佟年的样子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他拿着蛋糕去了佟年的病房，小心翼翼地护着蛋糕坐在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

“生日快乐。”他端着自己带来的红酒杯磕了一下床沿，佟年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回应。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留下唇边星星点点的红酒渍。

“虽然你不能陪我，但是规矩不能破。”依旧是对着没有回应的人念叨。

“我有好好生活的年年。”

“我有努力适应没有你的生活。”

吃蛋糕的叉子还是当初佟年买的，银色的小叉子后面是个猫咪头像，一只白色的猫咪，很像之前两个人一起养的小鱿鱼，只是后来韩商言没空照顾，直接把猫放在了俱乐部。

“不好吃。”只吃了一口韩商言就没再动过，按理说自己手艺不差，可是怎么样都觉得这蛋糕差了点什么。

“没有你做的好吃。”韩商言推远了那块蛋糕，因为用的力气实在是太大，那块蛋糕歪歪扭扭地摔在了桌子上，软乎乎的奶油流了一桌子，烤得松软的蛋糕胚也被摔得乱七八糟。

“你呀，以前总说我不夸你。”

“现在夸你了，你又不搭理我了。”韩商言苦笑着站起身子，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握住佟年的手。

“我这可不是在怪你，你不许闹小脾气。”

“我就是……”一直克制的眼泪终于还是留了下来，韩商言吸吸鼻子，他努力不让自己情绪波动太厉害，硬是牵出来一个微笑，“我就是太想你了。”

“我有太多太多话想和你说了……”

“等你醒了，你想做的所有事情我都陪你去。”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未来呢……”

“好多……好多……”

他攥着佟年的手倚在床头，慢慢合上眼睛。

有的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可是有的人只能短暂的陪你那么几年。

可那么几年，就已经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光了。

她不后悔。

因为她都听得见。

韩商言，佟年想让我告诉你，她也很爱你。

她每天都在努力地从那些杂乱的梦里的清醒，每天都在回应你说的话，你的开心难过她都知道，她想你千百遍。

每天千百遍。

你再等一等好吗？

她说，她一定会努力睁开眼看看你。

努力完成和你拉过钩的誓言。

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