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开始解释了。

胃里的难受还在加剧，逐渐演变成了越来越清晰的疼痛。他依然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静静地忍耐着，想等待这阵痛苦缓解。

然而痛苦却似乎从来不肯放过他，总是轻易就能将他击垮。弯下腰，他近乎自虐地将手狠狠地抵在胃部，同时在一瞬间对自己陡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厌恶。

明明才二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却过早地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苟且，学会了向命运低头。

他羡慕那些拥有选择权利的人。

比如高洁，她可以选择考研，也可以选择实习。

比如季然，她是去国外留学还是留在国内，全凭她自己的意愿。

再比如罗弋，如果他只想当个路人甲，相信也不会有人逼他去做大明星。

只有他没有权利选择。

他的选择权早在16年前就已经被命运无情地剥夺了。从那以后，他的人生只能任由命运摆布。而决定他命运的，则是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

大学考了他指定的学校，读了他指定的专业。毕业后又在他指定的时间回国，来到了这个他指定的公司，担任他指定的岗位，做着他指定的工作。

未来，也许还要娶他指定的配偶。

一直以来，他都像个AI智能系统，不停地被父亲输入一个又一个指令，然后一样一样去完成，既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拥有自己的主见。

在别人看来，他拥有一切：家世、金钱、地位，优秀的个人履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都拥有。

只有他知道自己其实一无所有：父爱、亲情、温暖，人世间最平凡的冷暖情感，他统统没有，大概也不配拥有。

门突然从外向里被人推开了。

父亲进来了。

他其实是有所准备的，毕竟，不用敲门就直接进他办公室的，除了父亲也不会有别人。

可是他并没有来得及反应，还靠在之前的沙发上。疼痛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没办法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季彦爸……

他没有站起来，就那么坐着喊了一句。

父亲闻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将头转了回去，并没有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他身上，尽管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屋里弥漫着的盒饭的味道，已经先他一步吸引了父亲的关注，让他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

季峯已经忙到吃饭都要在办公室里进行的地步了吗？既然这么忙，怎么还有时间坐在那里发呆？

看了一眼季彦搁在办公桌上的盒饭，季峯回过头来，带着质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平时话不多，可是一旦教训起儿子来，就会格外滔滔不绝。他喜欢也擅长用一连串的叩问来让季彦哑口无言、自惭形愧，进而无地自容。

手狠狠地在胃部揪了一下，季彦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办公桌边，毫不犹豫地将桌上的盒饭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父亲的秉性，他还是很了解的。此时他如果解释或者反驳，父子之间多半又要吵上一架。

这里是办公室，不论他们在这里是争吵还是争执，影响总归是不好的。

所以他选择了忍，即使心里感到委屈。

可是他的忍耐，在父亲眼中却是另一种无声的抗争。

季峯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不会说话吗？做出这副样子是要恶心谁？

季峯并没有因为儿子的沉默而选择放过，反而变本加厉地用言语刺激着他。

季彦的脸上也终于开始显出一丝不耐。

季彦爸，这里是办公室……

他皱起了自己的眉头，尽管心里有些窝火，却还是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提醒父亲，他并不想和他在这里争执。

季彦盒饭是别人买的。

他决定解释。

季彦我胃痛，所以坐在沙发缓一缓。事实并非如您所想。

他开始解释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面对父亲，他嘴硬的反驳到最后都只会变成徒劳的解释。

这种解释之所以徒劳，并非因为他语气里的示弱，而是因为他的父亲从来就不听，也不信。

季峯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季峯摆了摆手，直接阻止了儿子的话。

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固执得让人感到无奈。

季彦好吧，当我没说。

也许是觉得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他索性不解释了，转而问道

季彦您特地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吵上一架吧？

见儿子主动转移了话题，季峯也难得地配合了一次。在季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开始说起了正事。

季峯我听Linda说你准备跟星光传媒一次性签署300万的合约，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吗？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季彦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父亲居然会主动跟他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这还真是头一次。

他的想法，在父亲眼里，不是从来都不重要吗？

然而下一秒，他又很快笑了——说什么给他充分的自主权，不过区区300万，父亲竟然就坐不住，亲自过来兴师问罪了，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