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凌霄宝殿上。

敖广静静地跪在大殿中央，银白华发垂落，半掩住出尘绝色的容颜，他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衫，身上没有任何枷锁，心却早已被关进牢笼，面色灰败，湛蓝的眸子空洞的毫无神采。

他本欲水淹陈塘关为丙儿报仇，可当他看到那对同样痛失爱子的父母绝望欲死的神情时，他下不去手了。

他恨，可他不知该恨谁，说到底，他也是罪魁祸首啊……

他无力的在云端咆哮哀鸣，任乌云遮天蔽日，陈塘关百姓四散奔逃，逃不过便跪地哀嚎祈求他放过……

他可以放过他们，可天大地大，谁能放过他的丙儿？！

当天兵天将赶到时，他已绝望麻木，毫无反抗之心，只任由他们将他带回天界。

生死于他而言，已没有什么不同……

一道金光滑落，帝俊一身繁复的金色帝服出现在天帝宝座前，额前冕旒摇晃遮住了赤金色的眼眸，薄唇微白，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看一眼地上跪着的熟悉身影，缓缓下殿，越靠近这人，心便越是痛的厉害，他薄唇轻启，无波的声音冷若冰霜，道：“东海龙王敖广，偷梁换柱，擅离职守，引祸人间，你可有辩驳？”

敖广闻言一怔，即便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人欺骗了他，欺骗了龙族，可当熟悉的声音穿越千年再度响起时，他还是忍不住身形一颤。

他没有答话，那人已逼至身前，压低的声音带着痛恨：“敖广，孤命你镇守海底炼狱，可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干了些什么？是啊，他干了些什么？千方百计偷灵珠助丙儿出生，却为了可笑的龙族未来亲手将丙儿送上绝路……

敖广感觉那颗随着丙儿死掉的心又在滴血，连呼吸都是一种惩罚，他缓缓抬头，绝望的看向声音来源，看到那人华贵至极的帝服，看到那人俊秀无双的轮廓，看到那昔日红润的薄唇几无血色，却独独看不清冕旒后那双深邃的赤金色眼眸。

他将头重重的磕下去，像赎罪一般，绝望哀求道：“敖广错了！敖广知罪！所有惩罚敖广愿一力承担，求陛下救救丙儿！救救他！”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还有希望的话……

帝俊气的浑身都在颤抖，却反而笑了，他扬了扬手屏退左右，大殿顿时只剩他们二人。

帝俊一把捞起敖广，逼他与自己对视，声音玩味而冷漠道：“敖广，我是谁？你又在求我救谁？”

敖广看到了，那双赤金色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情谊，有的只是鄙夷与痛恨。他终于听懂了，他在怀疑他，在怀疑丙儿的身份，他残存的那点心也一瞬间跌落到了谷底，摔得粉碎……

他凄凉一笑，故意嘲弄道：“原来，君上在问这个啊……自古龙性本淫，君上不信，偏要信我编来骗你的慌话，我也没有办法啊……君上若是还想要，敖广任君索取便是……”

帝俊暴怒的盯着敖广，仿佛要把他洞穿，声音几近低吼，“敖广，孤真的是好恨你！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看着帝俊从未有过的失控模样，敖广竟感到一丝快意！……为什么，那人竟然在问为什么，他也想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在丙儿出生便面临死亡的时候他不在！为什么在丙儿身受天劫咒的时候他不在！……

呵，现在他倒在了，有什么用……

敖广任他拉扯着，如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他不再解释，亦没有反抗，甚至连一个音节都不愿再吐露。丙儿死了，他的一腔真情也终是错付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敖广心如死灰的模样，帝俊苦笑一声，自嘲道：“原来，不是缘，一切不过是一场劫数罢了……呵～好，好的很，那我便应了这劫！”

他突然放手松开敖广，任他瘫坐在地上，居高临下，那是天帝的威仪，他道：“龙族助天界镇压妖魔，固守海底炼狱千年，功不可没，三日后，孤放你龙族自由。且念在灵珠年幼无知，其欲毁陈塘关一事亦不予追究，待其重塑肉身后，如何发展，全凭其自身造化！”

什么？！丙儿……丙儿还有救？！丙儿能活过来？！……龙族，龙族亦可获得自由？！

敖广难以置信的望向帝俊，神色复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想确认，想说什么，可那人却已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背对着他冷淡说道：“好在你聪明，未让龙族参与其中。但，你所犯罪责条条触犯天规，孤无从宽恕，自有十万道天雷等着你承受！”

十万道天雷吗？呵，无妨，只要族人安乐，丙儿无恙，让他死他都受得起……

敖广起身，以臣子之礼跪拜扣首，一字一顿平静无温道：“罪臣敖广，领罪谢恩！”

再抬头时，敖广似幻觉一般看到那背影晃了一瞬，继而冷漠的声音传来。

那人道：“受刑之后，你便自行离开吧。欠你的，孤会一一还上，从此往后，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不知为何，敖广听到这几个字时，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他愣怔的摊开手掌，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可那东西他应该从未拥有过吧……

出了凌霄殿，帝俊再也压抑不住口中的腥甜，猛的呕出一口鲜血，他擦了擦嘴角，在被人看到之前，将这一丝狼狈尽数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