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头发

张殷切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去欣赏一个人的头发。

爸爸的头发是花白的，他总会在为生活惆怅时用手一把把捋着那几撮倔强地直立在头顶的毛发。

妈妈的头发也是花白的，她留着最朴实的齐耳短发，干活时会把一边腮边的短发别在耳后。

姐姐们的头发会染成各种颜色，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烟花烫，发尾还会因为频繁烫染变得干枯焦黄。她俩很喜欢披散着头发，因为在工厂时她们会被要求把长发塞进工帽，只有放假时间才能给头发自由。

张殷切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头发。

头发好像是张殷切家庭的附加品，做事情时头发要被隐藏起踪迹，万万不能耽误维持生活的伙计。

这天的梅晓却让张殷切意识到了头发带来的美。

梅晓把马尾放了下来，整整齐齐的披散在背部。那乌黑浓厚的头发，仿佛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倾泻下来。倾泻下来的不只是耀眼的黑亮，还有少女的风情，和青春的芬芳。

张殷切忍不住呆呆看着梅晓。

这映入眼帘的黑，像是黑洞一样，把张殷切吸了进去。在这黑色的世界，他可以忘掉烦恼，忘掉忧愁，忘掉压力，忘掉自己，忘掉一切。

他像是泛舟在黑色的湖中心，黑色的湖水反射着淡淡的阳光，泛起一圈圈涟漪，张殷切的小舟也跟着这湖水荡漾着，他全身沐浴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中，放空一切地舒展着自己。

他仿佛可以通过这片黑色，闻到一阵芬芳，像是夏日水果的清新，好闻到可以让人沉醉。

梅晓也注意到了张殷切的目光，她羞涩地低下头，咬了咬下唇，用手拢了拢头发。

张殷切在和梅晓对视的一霎那，目光也赶快躲闪了开，他紧张地仿佛心跳少了一拍，脸上像火烧了起来一样。

这一天，张殷切都好像不再镇定，他看到黑板，会想起梅晓的头发；望进镜子里自己黑色的瞳仁，也会想起梅晓的头发；凝视宿舍熄灯后漆黑的夜晚，更会想起梅晓的头发。

如果可以摸一下，就轻轻地碰一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张殷切觉得，应该是凉凉地、柔柔地，像一块最好的布料，可以服帖地环绕在指尖。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想无限地接近这黑色的头发。他甚至想，无限接近这头黑发的主人。

可是这样的黑发，应该需要丰沃的土地，为它的茁壮成长提供养分。

张殷切闭上眼睛，他又想起了爸爸粗糙的大手、妈妈卷起的衣袖和姐姐们的工帽。

梅晓的黑发给张殷切带来的一丝徜徉突然幻灭，像是一块光洁的水晶被摔碎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不但撞破了美好，还溅起锐利的碎片，一颗颗刺向张殷切的心。

那一瞬间，他真的好想哭。一种失落感从心底腾地一下升了起来，像一团浓烈的雾气紧紧包围着自己，让自己看不到出路，阻隔着自己和那头黑发，想要碰触却怎么也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