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年的九月初二，我都会回临渊阁看看，因为那一天，按照我们凡间的习俗来说，是娘娘的忌日。

有时我会带一些东西过来，如开得正好的花枝，甜甜的糕点，或是其他不起眼的小玩意。

今日临时换差，直到夜半时分才下值，因而两手空空，匆匆而来。

我有时也劝自己，来了也没甚用，不如不来了吧。

可这世上，仿佛除了我，再没人记起娘娘了。

先贤殿没有她的牌位，魔尊与魔后如胶似漆，鸟族对她讳莫如深，天帝陛下去修了太上忘情道。

他们都有了自己的选择，只是这选择里没有娘娘罢了。

初秋的雨哗哗地下着，穿过屋檐，落在青玉砖上，传出阵阵清响，夜里万籁俱寂，这音色格外明晰。我收了伞，立在廊下，然后步入阁中。

屋内很久没人来，积了许多灰，我一步步行来，地上蜿蜒了一串足迹。

忽听得“哐啷”一声响，吓了我一大跳，心里顿时有些后悔没将雨具带来做防身用。

我轻手轻脚走到临渊台边，在那见着了一个醉鬼。

白衣黑发，剑眉星目，是天帝陛下，正摇摇晃晃坐在石凳上，脸色酡红，酒气氤氲。

石桌上已堆了好几个酒坛，脚边也有一个，想必刚才就是它发出的声音吧。

我哆嗦着朝陛下行礼，心里后悔极了自己的一时好奇，现下撞破了天帝的秘密，怕是小命不保。

陛下没有反应，我服侍水神仙上的时候听仙娥们讲过，陛下还是夜神时，洁身自好，从不饮酒，却被那时的水神仙上诓着喝了一杯，就醉倒了。

想来这几坛，足够天帝陛下睡个几天几夜了。

于是我转身便走，那位本该醉生梦死的天帝却忽然开了口。

“你回来了？”

我飞快地转身跪下，嘴里说着“陛下万安”，心里却想着，回来？陛下与谁约了在这鬼地方饮酒？

陛下似是醉得狠了，连出口的声音都透着慵懒和缠绵，令人想溺在那声音的主人怀里，再不分离。

“我等了你许久，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说完竟然委屈地哼哼了两声。

我惶惶抬头，正想请罪，一道惊雷响起，那银白的闪电正正照在我脸上。

陛下登时打了一个酒嗝，那双迷蒙的眼渐渐恢复了清明，似是一捧热烈的柴火被冷水忽地浇灭。

“是你啊”我看见陛下轻轻张了口。

“陛下，认得奴婢？”

“她身边的人，哪一个我不认得？”

我不知道陛下说的“她”是指水神仙上还是娘娘。于是我也不敢回答，只恭恭敬敬地跪着。

陛下仿是酒还没醒，也没管我，只负手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临渊台边，盯着呼啸的罡风出神。

我心里一阵阵叫苦，身子却一丝不苟地跪着。等我跪得两腿失去了知觉，天帝陛下似是终于想起还有个我存在，抬手示意我起来。

我顺势想告退，却听那位陛下哑着嗓子开了口。

“你也是，来看她的？”

我不知陛下说的是不是娘娘，只一味点头。

陛下见到我点头，似是勾了下唇角，我眨了眨眼，他还是先前的神色，原是我看花了。

只见陛下细细踱步到先前的石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不喝，只拿那双好看的手把玩着。

“你倒是个念旧的。”

“我以为，除了我，没人会再记起她的。”

我终于明白天帝陛下口中的“她”确是指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