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宇宙边缘

哲学上存在三大终极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而眼前这个男人，回答了我中间那个问题，他告诉我说：“我来自宇宙边缘。”我和这个男人是在网上认识的，准确地说，是在一家科幻论坛上认识的。那段时间，我因为刀伤还在恢复期，所以一直赋闲在家中休养，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逛逛科幻论坛，一来二去，我便和这个人成为了朋友。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的网名叫“时间箭头”。我亲切地称呼他为“老箭”。我与老箭约在一家酒吧见面，那天晚上8点55分，我早到了五分钟，选了一个卡座坐了下来。我总感觉，那晚的气氛十分神秘，我像是在等待一个从几十万光年外赶来的故交老友。五分钟后，我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朝我走过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经历，你和一个从未见过长相的人第一次相约见面，当那个人靠近的时候，你便能在心中确认，那个人便是要与你见面的人。那个男人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他便是老箭，但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老，看上去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大。我们一人要了一杯威士忌。人与人第一次见面，不免有些尴尬，必须迅速找到一个切入的话题，于是，我想到了一个，便问了出来：“老箭，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网名为什么叫时间箭头啊？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老箭喝了一口威士忌道：“时间箭头，是一个理论。”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能给我讲讲吗？”老箭道：“时间箭头分为三种，热力学时间箭头、心理学时间箭头、宇宙学时间箭头。其中最好理解的是心理学时间箭头，是指人类主观上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我问：“什么是热力学时间箭头和宇宙学时间箭头？”老箭道：“热力学时间箭头，指向了宇宙最终的结局，这跟热力学第二定律有关。”我道：“这个定律表明了自然状态下，热永远都只能由热处转到冷处。”老箭补充道：“功可以完全变成热而不需要任何条件，而热产生功却必须伴随由热向冷的耗散。没有某种动力的消耗或其他变化，不可能使热从低温转移到高温。就比如，一杯开水，正常情况下会慢慢变成冷水，因为开水里面的热自然向冷处消耗掉了。如果不使用其他热能源的帮助，冷水永远不可能变成热水。所以，热向冷处消耗在不受其他影响的情况下，是不可逆的。”我道：“这个定律直接否定了第二类永动机的存在，而热力学第一定律则否定了第一类永动机的存在。”老箭道：“热力学时间箭头认为，宇宙就像那杯开水，热量在不断地流逝，最终，整个宇宙会在一个高寒的状态下彻底死去。”我问：“那宇宙学时间箭头呢？”老箭道：“现在主流的理论认为，宇宙来自于奇点的大爆炸，宇宙一直膨胀着，形成了今天的宇宙，但宇宙还在持续膨胀下去。当宇宙膨胀到了一个极点，就会开始发生坍缩，那个时候，时间就会反过来了。不过，这只是你们地球人的想法。”我笑了笑道：“我们地球人？难道说，你不是地球人？”只见老箭又喝了一口威士忌，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片刻之后，他缓缓道：“我来自宇宙边缘。”他说完这话，我感觉这话也仿佛是从宇宙边缘飘过来的一样。我道：“这个玩笑有些过时啦。”老箭道：“我没跟你开玩笑，这是实话。”我喝了口酒，漫不经心道：“好，那你给我讲讲，宇宙边缘是什么样的？”老箭道：“我无法准确地告诉你，宇宙边缘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宇宙边缘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范围，我只能告诉你，我所居住的那颗星球位于宇宙边缘的某个地方，在我们星球上，人们对时间的感知，和你们地球人是完全相反的。”我道：“什么意思？你们的时间是反过来的？”老箭道：“这么来说吧，我手里的这盏酒杯，如果我把它从这个高度……”他说着把酒杯举在手上，“扔下去，这个酒杯会怎么样？”我道：“会被摔碎。”老箭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因果关系？”我道：“因为你把杯子扔到地上，所以，杯子被摔碎了。”老箭道：“没错，这是你们地球人根据你们对时间的感知，所确立的因果关系。但在我们看来，这个因果关系，应该是反过来的。”我道：“难不成，在你们看来，这个因果关系应该是——先看到一地的碎玻璃渣，然后这个碎玻璃渣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杯子，飞回到你的手上？”老箭道：“没错，如果用你们地球人对因果关系的理解来说，我们是先有果，再有因。”我想了想，然后说：“我很难理解那具体是一个怎样的状态，没有因哪儿来的果？难不成，你们是先死后生？”老箭道：“这很难理解吗？我们星球上，每一个人都是从死亡的那一刻诞生的。死亡是我们的因，我们从一个老人，慢慢地变得年轻，变成一个婴儿，最终回归母体，又消失在母体当中，那是我们的果。”我道：“也就是说，我们地球人，出生于母体，结束于坟墓；而你们，是出生于坟墓，结束于母体？”老箭道：“正因为这样，我们那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我道：“这又怎么说？”老箭道：“你们建造一座摩天大楼，是先挖地基，然后一层一层地把大楼建起来对不对？我们那里不是，我们是先拥有一座摩天大楼，但是根据我们那里的因果关系，这座摩天大楼会在某一时刻开始被拆掉，一步一步地拆掉，变回一个地基。就像是把你们建造大楼的过程，倒着放了一遍。”我道：“也就是说，你们先拥有一个结果，然后那个结果会逐渐地回归到起因，是吗？”老箭点了点头。我道：“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能创造因呢？比如，建造一座大楼。那样就是正常的因果关系了，那座大楼就会永远存在啊。”老箭道：“因为时间是倒过来的，我们没办法创造，只能接受从拥有到失去这么一个事实。不过这也挺好，比如有人本来患有绝症，慢慢地，绝症就会消失。”我道：“这么说，你们那里，一切都是倒过来的，那么你们怎么交流？你们说话和动作必然也是倒过来的。”老箭道：“只是对于你们来说，我们的一切都是倒过来的，懂吗？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正常的，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像我来到这里之前，我也无法理解你们地球人是如何交流的，因为在我们看来，你们才是倒过来的。”我道：“我是说，你们的记忆会消失，因为你们的时间会不断地倒流。”老箭摇了摇头道：“忘了说，只有记忆是保持着和你们地球人一致的因果关系的。”我道：“那么，你是如何来到地球的呢？”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收到了一条微信，微信竟然是时间箭头发来的，内容为：不好意思，堵车，大概还要半小时才能到，请稍等！我立马回了一句：“你还在路上？”时间箭头：“对啊，前面出了车祸，应该快要疏通了。”如果老箭还在路上，那么，此刻，坐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的这个老箭又是谁？眼前这个男人道：“怎么了？”我有些心惊胆战，强装镇定道：“没什么，领导发来的，工作上的事儿。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如何来到地球上的？”男人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我们星球的时间本来是倒流的，但是，某天不知道因为一个什么原因，时间箭头发生了变化，时间不再倒流，而是……”我道：“变成了和地球一样的时间方向？”男人点了点头道：“因果关系也变得和这里一样，不再是先有果再有因，而是先有因，再有果。但是，这导致了一个不可避免的后果。”我问：“什么后果？”男人道：“我们可以决定事情的起因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根据起因去影响结果，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能被动地接受果变成因的状态。”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男人道：“可是，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每一个人，还是会在他应该死去的那一刻死去，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我道：“然后呢？”男人道：“死期比较遥远的还好，那些死期近的人，全都陷入了惶恐当中，有的人承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竟然选择自杀。我知道这种心态很难理解，但很多人都是这样，宁愿自己选择死亡方式，提前去死，也不愿意坐以待毙等死。因为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刀架在脖子上，等待刀刃落下的那段过程，大多数人都承受不了那种煎熬。可是，死期未到，这些人无论怎么自杀，都死不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阻止你提前死去。有人认为，是星球本身的时间出了问题，只要逃离这颗星球，就可以摆脱掉死期的到来。于是，有大量的人，开始向外星移民，而地球，由于生态环境以及生物构造都和我们星球高度吻合，于是成为了移民的首选。”我道：“所以，你也是移民之一？”男人点了点头道：“可事实证明，这么做是没有用的，死期依旧会来，无论你逃到哪里，它就像命运一样，如影随形，根本无法摆脱。”我道：“那你的死期是……”男人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我一怔，道：“你说什么？”男人道：“还有五分钟，我就会死。”男人说着，又要了一杯威士忌，一口将酒闷掉了，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做最后的准备。我道：“我去上个洗手间。”在去洗手间的过程中，我给时间箭头发了条微信，问他还要多久到，但是他没有回答。我上完洗手间，听到酒吧内传来了一阵骚乱声，所有人都聚集在我和那个奇怪男人聊天的卡座附近。我立马拨开人群，看到那个自称来自宇宙边缘的男人，此刻倒在地上，他的腹部不停地向外渗着血。那个男人表情痛苦，一把抓住我的裤脚，含着血对我说：“快，快跑，你要见的那个人……是来杀你的！”我一惊，我要见的那个人？时间箭头？老箭要杀我？这么说，这男人是被老箭……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我看到一个蒙面女人，手持一把匕首朝我冲了过来，那匕首上还沾着血。惊恐中，我认出了那双眼睛，那双充满了杀意的眼睛。她就是老箭？我拔腿便跑，一步也不敢回头，我逃离酒吧，冲进了外面的夜色当中，一路狂奔。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曾经出现在我濒死状态下的那场梦里……等一下，难道，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说，我一直在那场梦里根本没有醒来过？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那个自称来自宇宙边缘的男人说过：“还有五分钟，我就会死。”果然，他死在了五分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