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

孽即是恶，恶即是我。

其实好多人都用“孽”来形容过我。

父亲叫我“孽障”，打小他就是这么叫我的。

那时我还不懂，只是觉得伤悲。

母亲总是在父亲这样叫我的时候捂着心肝，然后高喊一声“造孽”。

那时我还不懂，只是觉得委屈。

李家的家丁喜欢叫我“孽种”，可他们总在我背后这么说，当了面的时候，他们很怕我。

那时我还不懂，只是觉得恶心。

龙王也喊过我“妖孽”，抱着他那个恶贯满盈的儿子，哭唧唧的。

那时我还不懂，只是觉得可笑。

还有一些人，他们好像更加粗俗，他们会直接叫我“孽畜”。

那时我还不懂，只是觉得愤怒。

后来，我记得师父他们也这么说过我，说的什么来着？

好像是“罪孽深重”吧……

那时，我懂了，我很想告诉他们我其实也这么想的。

孽即是恶，恶即是我。

一场漫天花雨梦，一个再不回头人。李四到最后也没留下她的三哥哥，只是蹲坐在枯萎的莲池旁，默默念叨着他的承诺。

“我会回来的。”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这并不妨碍李四读懂她三哥哥的心。

真的，如果一个女孩子真正想要了解一件事，那天上地下就不会有任何秘密。

她听到了他三哥破碎的心在说话……

我叫哪吒，灵珠子转世。

说起来，我应该比别人更加“玲珑剔透”才对，虽然事实上也是这般，但……我并不觉得高兴……

“玲珑剔透”这四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就好像它在强迫你要更加“善解人意”一样，可“解人意”本身就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

真的，如果“解人意”是一种天赋的话，那我宁可不要。浑浑噩噩地去做对街的傻子，或许也会比我现在快乐的多。

你说为什么？

呵，如果你也是那种敏感的人，人家只一个眼神变化都能感知到他的情绪转变的话，你就不会问我为什么了。

出生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杀气，明晃晃地冲着我。

那时我还不懂，我想我睁开眼睛对上的那个男人一定很恨我。不然，他怎么会双目通红，杀意冲天，人家连拦都拦不住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叫李靖，是我的父亲。

真的，很早以前，我真的以为父亲就是仇人，是这世界上最讨厌你的人。

直至我看见金吒与木吒，到那时我才知道，父亲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我看他们兄友弟恭、父子和谐，天知道我有多羡慕。如果……我也能得他一句赞扬就好了……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努力，文韬武略我样样精通，连教书先生都说我是天才，可那有什么用？他还是不肯正眼看我，眼里所有的情绪都是厌恶。

后来我明白了，再努力也抵不上闯祸，因为至少闯祸他还会骂我，而努力却连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我放弃了，真的，在他要我偿命的时候我就放弃了。我知道我就算用尽一辈子也得不到他的爱，所以我放弃了。

这辈子，我什么都不后悔，连上赶着犯贱的时候我也不后悔，我只觉得……对不起娘亲……

为什么对不起娘亲呢？

因为我知道她很辛苦，为了我。

李靖不喜欢我，但他始终对娘亲保有一份情意。我知道，我看得出来，可惜……

娘亲总喜欢护着我，只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她便处处护着我。

三个儿子里她总偏心我，最会照顾我的感受。

家丁丫鬟说闲话的时候，她总是一脸严肃地训斥他们，明明是那么温和的人啊，却总为了我发脾气……

娘亲一直都是很端庄的女子，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从不会忤逆李靖的话，更遑论争吵。

可她却为了我，冲撞了他好几次，明里暗里地护着我，最后，也被我害死了……

很奇怪的是，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好像所有的时间都停滞在了娘亲死去的那瞬间。

真的，只要是回忆，我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娘亲，那张灰白的脸和那双闭不上的眼睛伴着血色就像是刻在我心上，再不能忘怀……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好像是师父用莲花帮我复了生吧……

继而，是无尽的杀戮。

我以前并不惧怕杀戮，真的，不过是一条性命，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可自从娘亲死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虽然我下手更快更狠，可我总能在恍惚间看见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每一双眼睛我都记得。

渐渐的，我开始惧怕娘亲留在我心里的眼睛。

因为那些亡灵就好像是躲到了娘亲的身后，透过她的眼睛看我，他们在控诉我的罪行!

不，是娘亲在责怪我，她也开始厌弃我了，是她在控诉我，控诉我害死她!

不不不，这不是我的罪行，这是天生的!

他们说了，我生于丑时，一千七百杀戒呢!

不是我的错，不是!

………………………………………………

不，是我的错。

一直都是我的错……

杀人的是我，动手的是我，我是凶手。

好多好多人都是我杀的，截教道人、殷商兵将、妖魔鬼怪、东海水族……

都是我杀的，我是凶手，我有罪……

我有罪……

我知道，我疯了。

我也知道，我该赎罪。

“玲珑剔透”说穿了就是对我的惩罚。

什么七窍玲珑心，那不过是自找的、永不止息的“恶”。

孽即是恶，恶即是我。

我说，“我会回来的。”

我想，“我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