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

晚间，哄睡了小儿子的青桐正独自坐在已经又是一年梨花落尽的古梨树下，对着命宫人搬出的玉制棋具静静出神，不断回想着永玙回阿哥所前和自己关于永琔的那番谈话。

她不是不知道，永玙所说不错，他的担心也有道理——即便是宫里的孩子，永琔的心智成熟地也太早了。

他很少出承乾宫，只能是在妃嫔日常来给她请安的辰光里察觉到了每个人言语行动的细节，从而感觉到了地位权势的悬殊所带来的尊崇和愉悦；另外，他虽是小儿子，也受皇帝宠爱，却远不如他的兄姐在皇帝处得到的重视和溺爱那么多，所以，他就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他的皇阿玛吗？仔细地分析着哥哥姐姐为什么比他得宠？、而儿与女在皇父那里又有何不同？

青桐不愿意承认，虽然她对长子说小儿子像他们的父亲，可她心底里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在告诉她，‘他更像你自己’。审时度势、谋定后动、抵瑕蹈隙、都像极了这些年来一路走来的自己。

她心下自嘲：阴狠的母狼当然会生出小狼崽子，冷血的蛇蝎难道会培养出善男信女吗？

.....

“在想什么？”

或许是想的太入神了，又或许是皇帝着意不让人通报，直到皇帝的手搭上了双肩，青桐才回过神来。

青桐耸然一惊，霎时回过神来起身行礼，道：“皇上怎么来了，也没让李玉来提前说一声，臣妾好准备着。”

步入中年后蓄须的皇帝面容清俊依旧，伸手扶起青桐，温声道：“今日立夏，朕启冰赐文武大臣，贪凉吃了碗冰饮有些不适，召了江与彬来看，听他说永琔有些积食，朕来看看他。”

“不碍事。小孩子贪吃，服了江与彬开的一剂药也就好了，现在不晓得睡得有多香甜。”

“那就好。”皇帝牵着青桐的手往承乾宫的正殿走去，一边轻声问着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朕呢，刚刚在想些什么？虽已立夏，夜里到底还是容易受寒，你还一个人坐在石凳子上想得那么入神。”

“不过是突然想下棋了。”青桐胡诌道：“见好风好月，夜色如醉，就让宫人将皇上昔年赏赐的玉棋子给搬了出来，解一解往日记下的棋谱残局。可这一人独弈啊，最容易脑子里打结，一时想住了而已。”

皇帝调笑道：“朕的皇贵妃真是谦虚。你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棋力，堪比国手，什么样的残局能难倒你呢。”

青桐淡淡笑道：“臣妾已经是三个儿女的额娘，连养子也都要到挑福晋的年纪。臣妾老了，聪慧灵活不比二八少女了。”

皇帝闻言一愣，松了青桐的手改揽扶着她的肩膀，让青桐顺着力道上前半步与他并肩走。 他侧身细细望着她精心保养的美貌，未有皱纹，不见白发，他满意地凑到她耳边说道：“岁月匆匆也无损你的容颜，朕的青桐依旧风姿灼目，叫世间女子艳羡。”

青桐抬眼望着皇帝，笑意舒展，美好一如瓷瓶上永不败的鲜花，“就算是哄人的假话，臣妾听着也开心。”

“怎么会是假话。”皇帝道：“君无戏言。”

“是。是臣妾说错了。”本就是调笑，青桐自然不较真，轻笑点头应声。

不料皇帝却道：“朕说朕的皇贵妃容颜依旧，那便是真的风姿无损；朕说你让世间女子艳羡，那便真的会让你享此荣华。就像今日所言为真，昔日之诺也不假。”

“朕已经让礼部和钦天监挑封后的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