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言辛讥

果然，这般按着孝诚仁皇后当年的成例走规制流程，任凭谁也挑不出错儿来，毕竟挑剔这次何异于挑剔当年圣祖为孝诚仁皇后举行的国母丧仪，谁敢不要命说康熙爷简薄苛待了元后呢？

朝野皆无异议，皇帝也很满意，六宫之内于此时有所异动的都被青桐雷厉风行地给弹压了下去，富察琅嬅安安稳稳地风光大葬，梓宫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到了五月行完册谥礼，有关这位元后的所有就尽数如尘散去再不复闻了。

从景山回来的路上，青桐眼见着太后做出慈母情状，让皇帝去了她的车驾里多加宽慰。青桐眼见得太后又要多生事端的模样，心里不耐却也不多话，她心知肚明自己成为继后是十拿九稳之事，唯一的变数只存在于皇帝的心绪是否会转换——她自问已经做到尽善尽美，自己在皇帝那里决然不会失分，会让皇帝动摇心意的，只有一桩旧事.....

“丹福。”仪驾马车轱辘轱辘地向天底下最尊贵的所在驶去，青桐掀起一角帘子，看着路旁满地落樱，对着一旁陪侍的丹福道：“春日将尽，桐花已谢，樱花的花期也过了。你看，世间好物，往往不坚牢。”

丹福低垂着头，恭谨答道：“世间桐花多是指泡桐之花，不是梧桐所长.....奴婢读书不多，只知道，民间有谚语‘栽得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所以世人为儿女取名取字的，都是引梧桐之意，而非爱泡桐之姿。”

青桐闻言轻笑出声，“是啊，花朵虽美，不过一时之丽，哪里比得上引来凤凰栖梧桐的光耀世代呢？”

她放下帘子，靠回车壁堆放的软枕上，淡淡说道：“满人重女儿，不就是盼着八旗选秀，家门里飞出个金凤凰，一朝光彩生门户吗？”

这话丹福不敢接，只是沉默。

青桐也不是要为难她，而是见她近年来愈发恭顺谨慎，并不为茕岚和弦心退居二线后自己成为承乾宫掌事大宫女而骄狂，自然愈发放心，说话也愈发不加避讳。

“等会儿回了宫里，还是要去长春宫收拾收拾余尾琐事的，你等会儿就去请如懿和本宫同去长春宫，孩子们就跟着海兰先回东六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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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宫门，众人下了马车另换宫内仪驾，皇帝奉了太后往慈宁宫，让众妃嫔皇子公主各自散去。

丹福快步往如懿和海兰处转述了青桐的吩咐，如懿本来就要回西六宫，应了声就去寻青桐。海兰则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没有跟上去侍奉的丹福，抬眸遥遥望见乌拉那拉氏姐妹二人并肩的背影，轻浅地叹了一口气。

丹福上前半步，轻声道：“愉主儿，若有不快之事，可吩咐奴婢。“

海兰微微摇头，什么都没说，领着几个孩子转身就回了东六宫。

丹福恢复沉默，垂首跟在海兰身后。

......

长春宫里，人走茶凉，除了还剩一个莲心领着粗使宫女收拾帷幔烛火，其他连个有品级的太监或宫女都瞧不见。

抬手免了莲心的礼，让她自去忙，青桐就和如懿站在长春宫的月台上，望着殿里明间地屏宝座上悬的皇帝御笔所题的"敬修内则"匾，一言不发。

如懿没让惢心跟随进长春宫，月台之上只有她和青桐两人，她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她对青桐道：“你赢了，赢得很漂亮。富察琅嬅花落人亡，一败涂地，彻彻底底被你碾进了泥里......既然已经赢了，又带我来这儿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让我恭贺你的胜利和荣耀吗？”

青桐微笑反问，“如果说我刚刚是在隐秘地志得意满享受我的胜利，那你方才的沉默又是为了什么？哀悼缅怀输在我这个”奸妃“手里的可怜元后吗？”

如懿蹙眉，别过眼道：“人死罪孽消散。”

“而我这个还活着的人却还没有得到因果报应是吗？”青桐故意道。

如懿摇头否认：“我没这么说，更没有这样想。”

“我也不过只是玩笑。”青桐对如懿一笑，抬手为她正了正因为马车颠簸而略有松散的素色绒花，”我只是看你景山时哭得太过，怕你郁结于心，所以替你疏散疏散。”

如懿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只是有些感慨皇上在富察氏此事上表里两副面孔，我亦觉有些寒心。”

“你我和她可不是同类。”青桐却道：“要不是当年她夺了你的如意，如今自然你才是皇后，我也不必在这为富察氏虚情假意地哭。或许会嫁一个平凡普通的丈夫，在紫禁城外夫妻恩爱、哭笑由心。”

闻得此言，如懿霎时脸色苍白，半晌才嗫嚅道：“当日不是她夺我的如意，是先帝不喜姑母，玉如意才会被收回转赠给富察琅嬅。”

“哦。”青桐笑笑，道：“那许是我记错了吧。我又不是在场当事之人，难免听岔了记错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下了月台，出了长春宫。留下如懿一人，独站在萧条荒芜的长春宫里，如一瓣飘摇落樱，苍白而孤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