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百了

第二日清晨，青桐早早起身。昨晚因心底里记挂事，她睡也不安枕，与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消磨时光，还不如早些起身。

“主儿。”

昨晚是弦心守夜，今儿一大早茕岚就来替了她，吩咐小宫女们将盥洗之物安置好后，便将她们悉数打发了出去，亲自卷了袖子伺候着青桐洗漱。

“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青桐坐在妆台前，由着茕岚为她细梳长发，阖目问道。

茕岚应了声，将诸事娓娓道来——

“秦定来回禀了：昨晚上，皇上到延禧宫时，江与彬已经开好了药方子，只是他既然在旁，又如何还会给阿箬再张嘴说话的机会？只不过略拖了一盏茶的时辰，使药不能及时送上，阿箬的血便难止住了......秦定既一着得手，江与彬又乖觉地只是面上做出全力施救的样子，两道催命符下去，阿箬自然是一了百了了。”

青桐心想：如此，倒成了死无对证的局面。

“皇上没了审问对象自然大为震怒，也愈发疑心。当即命李玉重又搜了一遍阿箬的卧室。李玉搜寻片刻，便在阿箬的床下角落里找到了零陵香盒以及您那个“丢失”的镯子，这也是弦心一早偷偷放置好的......”

“人证没了，物证齐全，倒也够用了。”

“自然。”茕岚痛快道：“那零陵香的无穷妙用，江太医可是说了个清清楚楚。再者，懿主儿又在那里。江太医一上手把脉就知懿主儿的身体的确曾为零陵香所毒害，这便是是活生生的证据。果然，秦定说皇上一听便立刻黑了脸色，一晚上硬是没转圜回来。”

“这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青桐抬手指了指妆台上的一个玉扁方。

茕岚伸手取了，手上动作顺畅流利，很快便为青桐绾就一个文雅庄重的两把头，又点缀了几朵绒花。她轻声回道：“此刻，皇上已经去上朝了。临去之前，还将莲心传了过去问话，最后将那对镯子赏给了她，还命李玉亲自护送她回长春宫。”

青桐面上这才露了笑，“莲心懂分寸，自然知道该如何回皇上的话。——至于那对镯子，戴回去从此日日夜夜晃荡在皇后眼前也好。让她知道些惧怕，也就能安分上好些日子，大家也都能有些好日子过。”

茕岚叹息道：“是啊，省得那位一天到晚尽是想着折腾旁人，日子都过不安生。”

青桐听了不置可否，她启开妆台上的碧玺螭龙纹盒，用小指从中挑出一痕红艳的膏脂，轻轻抹在了唇上，瞬间便为因一夜难眠而折损的容色添上了血色红润。

她轻声道：“所以啊，既然她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地不给我舒心畅意的安生日子过，那本宫就只好如她所愿，让她不安生、不痛快了。”

想起那对镯子，青桐又是冷冷一笑，道：“欠下的冤仇，做下的孽债，她当不用还的吗？”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皇后自然是得要还债的。再有那为虎作伥的伥鬼，也没有不遭报应的道理。”茕岚凛然道：“秦定回禀说，其实毓瑚昨儿晚上早悄没声儿地把素练给扔进去慎刑司了，半点没惊动皇后。想来李玉此去，除了送莲心回去，还得将这件事同皇后娘娘好生说道说道呢。这皇上一夜没睡，秦定跟在旁边儿，眼瞅着皇上是非要问个清楚不可的。”

“是嘛。”青桐不以为意地笑笑。

于她而言，这也算不上意外之喜。毕竟之前那么多功夫做下去，就是为了断皇后左膀右臂。素练废了，也不过理所应当的事情罢了。

她只是笃定道：“问个清楚又如何？那也是皇上一个人的清楚。素练是不可能活着走出慎刑司了。这相识多年，莲心同她的情分想必也不浅，等事情过了，你就寻个晴天白日的好日子，带着莲心去给素练烧点儿纸，就当谢她‘让’给了莲心那么一桩好亲事。”

素练给皇后做了那么多的脏事儿，皇帝只要还不想仓促废后，那就得永永远远地堵上素练的嘴。——当然了， 从今以后在皇帝心里，那些旧事无论皇后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都再也脱不了干系。毕竟，人死恩怨清，只能寻活着的人来还债了。

茕岚先是愕然，旋即也回过味儿来，想明白了事由，她点点头，促狭道：“奴婢明白。奴婢到时带莲心去好好看一看，给素练多烧点纸钱，再把莲心那身婚服也烧给她，让素练在九泉之下同王钦做上一对鬼夫妻，从此也算各归各位，放过莲心。”她压低了声音，道：“莲心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奴婢会教她知道主儿待她的好儿的。”

“不用。”青桐站起身来，扬了扬脸示意茕岚将外衫取来，一层层浅绣暗纹的绫罗裹上了身，从里到外，便依旧还是她素日谦恭安宁的模样，半点儿未加协理六宫的张狂得意。

她轻声提点着茕岚：“凡事过犹不及。把事情办到底，话却不需要说尽。要是最后瞧着像挟恩图报了，那么之前做下的功夫反而会大打折扣。再者，若真的心思灵透、知恩图报，她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咱们再多费事。”

茕岚一点即通，会意道：“反之，若是个蠢到家的白眼儿狼，那自然就更没有必要去花心思费时间了，到底这一回咱们是没吃亏的那一头，及早抽身也不错。”

“嗯。”青桐颔首，温声道：“悟了就好。总归啊，料理了阿箬，这延禧宫里清爽了，本宫心里头一块石头就算是落了地。”

茕岚蹲身为青桐抚平了下摆的褶皱，闻言却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她抬头问道：“延禧宫里倒清净了，那咱们宫里那个香云.....”

“难为你还记得她。”青桐挑了挑眉，从容笑道：“海兰搬来时，本宫不是就说过嘛——留着这个背主的丫头自有用得上的那一日。如今不就到了她得用的时候了吗？”

茕岚一时没转过弯来，纳闷劝道：“她到底是贵妃的人——”

“所以，教她回去探望探望贵妃。”青桐整了整颈边的龙华，悠然道：“高氏被一连的事儿吓破胆子缩在咸福宫里也够久了，这刚刚出来就又被阿箬给气着了一回。她那身子一贯虚，性子也柔弱，那里受得住这连续的磋磨。放香云回去同她说说话，顺便把本宫和如懿那对镯子里的事儿露给她知道。她要是真有这么一回能对得起她那个慧字封号的，便也能想明白自个儿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怀不上了。”

茕岚明白青桐的意思，却劝道：“贵妃那身子，怕也顶不上什么用处。让香云去，反倒露了咱们的行迹，贵妃也不会领您的情。”

”做什么事不得冒点风险，何况我要她领情做什么。不过是本宫发发善心，教他做个明白鬼罢了。”不推上一把，凭着高晞月的脑子，何时才能想通这些关窍，那鱼死网破的大戏又如何才能上演。

轻轻捻了捻绣着玉白桐花的袖口，青桐道：“再说了，这人心里要是存了恨啊，这精气神儿自然也就足了。要是不把皇后这个害她不能生育的仇人一起拉进地狱里去，即便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高晞月怕也要恨地从阴曹地府爬回来不可。”

茕岚道：“也是，贵妃盼子盼了这么些年，到现在还没死心呢，要是猛不然晓得了事情的真相，怕是立时提起刀杀人的心都能生出来。”

青桐俯身对着妆镜理了理头上的绒花，望着镜中艳极盛极的容貌，合意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咬得还格外的疼。这个道理，就叫慧贵妃去教教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