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局卷 欺君之罪

内殿之中，皇帝阖目倚靠在背后的隐囊上，手指轻轻地揉按着眉心，神色沉郁，而江与彬与李玉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站着，一丁点儿的声响都不敢冒出来。

李玉陪伴皇帝多年，也算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皇帝这样时不时的阴郁和沉默，是实实在在打定了主意不动如山；江与彬却是心头惴惴，反复思量着自己适才所说是否有不当之处。一时觉得说的并无破绽；一时又觉得自己故意将莲心的伤势描述得更加可怖上三分，可算得犯了欺君之罪......纷纷扰扰，脑海里好似塞了一团乱麻。

他不敢抬头，唯恐心慌意乱一旦落在了皇帝抑或者是李玉的眼中，就会出卖了自己。为了不再胡思乱想，他强迫自己只盯着地面上尺二釉面砖，想起其质地坚硬细密，光泽明亮，敲之有声断之无孔，润泽如同墨玉。是一年前皇上为了宸贵妃入住承乾宫而翻新时特意铺设的。还有那环绕在鼻间的馥郁梨香，清新而隽永，那是皇上特意吩咐太医院查遍古方调配新制为宸贵妃安神所用——他记得，此刻玲珑香几上摆着的博山炉里燃着的香料中，除了一味承乾宫的梨汁外，其余的每一味香料都不下千金之数。

更遑论这座翻新的宫殿里那每一扇支摘窗上都镂刻着一只类如凤凰的小小的五色灵禽，而上部糊窗的云母明瓦上敷着一层冰纨灯笼锦，其上绣了雪瓣黄蕊的万朵桐花，下部嵌着的淡彩琉璃一开始就被烧制成步步锦格纹样......江与彬曾经见过这正殿七十二扇支摘窗同开的景象，好似万千幼凤自桐花雪海间高翔而出，其景之绚烂昭示着承乾宫的主位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盛势。

想到了这些，他的内心却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惶恐、不安、畏惧等等让他心慌情绪逐渐消退了。

说句胆小的话，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如日中天声势煊赫的宸贵妃才是这场局的筹划主导之人，而他一个太医，末流小官，说到底其实也只不过是宸贵妃手里一颗小小的棋子。只需要做好了宸贵妃让他做的事情，之后棋局究竟会如何走向，委实也轮不上他来操心了。再者，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既然已经上了承乾宫这艘船，即便不为宸贵妃所能予的前程荣华，为了惢心的平安以及懿主儿荐他的知遇之恩，也容不得他回头了。

他心底一番天人交战，虽是坚定了决心却依旧觉得处在这般阴沉而肃穆的氛围里让他度日如年，暗暗祈祷着这桩事情赶快尘埃落定。

或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那厢青桐也在担心着江与彬年轻撑不住场面，而她又尚未彻底收服了李玉。内殿里只留着他们两个与皇帝呆在一起，皇帝若是又转了念头——

唯恐事情迟则生变，青桐催着齐汝极快地查验了莲心身上的伤势，就带着齐汝迅速回转了内殿，顺道还饶上了一个茕岚。而他们的回转，也自然而然地打破内殿里令人不安的沉默。

“皇上。”青桐轻盈地对着皇帝福身行礼，身后跟着的齐汝和茕岚跪下参拜。

皇帝睁开双眼，往前倾身伸出一只手略扶了扶青桐。青桐顺势抬手搭住，就着皇帝的力气旋身便坐到了皇帝身侧。

皇帝温柔地刮了刮青桐的鼻子，对着青桐这般亲近的举动十分受用，面色也相对着好看了不少。

“劳动你了。”皇帝道。

青桐微微摇首，低声道：“臣妾是承乾宫主位。事情既然发生在了承乾宫，那臣妾自然就该担起责任来。”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夹杂着惊惧和同情的神色，道：“刚才臣妾瞧了一眼，江与彬所言不差，莲心她——也实在是可怜。”她拿捏着分寸，言语行动间只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恻隐之心，既合人之常情，也不显得过分关心。

想到江与彬所描绘的场景，皇帝蹙眉，安抚青桐道：“那怕是惊吓着你了。你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呢？”

青桐也不搭话，面上泛出虚弱的笑意，好似勉力支撑一般。

皇帝转头看向依旧跪着的齐汝，冷着声音问道：“你查下来如何？当真那般严重？以至于惊着了贵妃？”

齐汝抬起头来，他一向乖觉，见风使舵的本事堪称炉火纯青，眼瞅着手握贵子的宸贵妃要做大文章，他之前又顺着宸贵妃的话夸大了愉贵人的伤势，现在自然也不敢拆了江与彬的台。

而且莲心之伤一打眼瞧着又的确称得上可怖至极，故而他查验下来虽然觉得并不致命，但还是应声道：“江太医所说的确乎丝毫不差，微臣为莲心姑娘诊治所得也是这般结果。”

皇帝闻言，想起之前下朝时王钦求情所言，不由冷笑出声。

“王钦可真是一条好狗啊！竟然敢转头咬自家主子了！”

不止伤了他的宠妾，竟然还胆敢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