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局卷 心愿难偿

李玉的目光，青桐当然察觉到了。她状若未觉，依旧不动声色地站在皇帝身侧，连与皇帝相握的手心也依然轻薄无汗，从里到外不见半点慌张。

好在李玉懂分寸，很快就收了回去，照旧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

青桐心下一声冷笑：‘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这紫禁城里哪里还能有立足之地呢？李玉啊李玉，你到底还是没看明白――只要本宫有自己的儿子，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本宫挑破的，本宫都得染上一身腥。早做不如晚做，主动出击总好过被动挨打。不趁着现在皇帝态度未曾彻底表明且孩子还小，储位悬而未决的时候来捅破这件事，难道还要等着夜长梦多吗？’

虽说青桐早就知道，二阿哥永琏活不到成年封太子那一天，可有些事情总要有备无患，才能求一个万无一失。

何况如今是为了救莲心脱困，提出这件事来就是图个把水给搅浑……

青桐垂眸，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瞥见皇帝的神色，随着江与彬的声音继续传来，皇帝的面上愈发阴沉。

“......人痘实则就是轻微些的天花......”

“......故而人痘之法，非身体健壮，底子强盛之人不得擅用......”

“......年岁越长，人痘成功机会越低，唯有在孩提时期人痘才能发挥最大功效......”

皇帝突然抬手示意，打断了江与彬，寒声道：“够了！不必再说，朕都听明白了。江与彬，朕只问你，如不种痘，得了天花能痊愈的可能有多大？”

这句话一问，青桐、李玉、江与彬都明白了过来：皇上这是想要放弃种痘，赌一个天花不会找上门的可能，却又不想真的束手待毙。

李玉的头低地彻底看不见他的表情，青桐嘴角一个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江与彬却是冷汗涔涔洇湿了官服下面的里衣。

“一得天花，能痊愈的百不存一。”江与彬不是不知道皇帝想要听到的满意答案绝非如此，可他只能选择实话实说，要不然如今打了包票，来日治不好天花就是欺君之罪了。

“微臣、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天花这样的症候最终能否痊愈与大夫的医术其实并无太大关联，最要紧的还是一个‘熬’字。得看病人自身是否能够挺过去，药石只能起辅助之效......臣无能。”

皇帝阖目，凝眉不语。

压抑的沉默几乎快将江与彬本就紧绷着的心神彻底压垮，青桐唯恐他撑不住，只好轻咳一声打破了诡谲的气氛。

“咳。俗语有云：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天花之毒何其酷烈，摧残人命，也不是只有本朝才有的事。之前多少杏林圣手、百世名医都不能找出根治之法，如今江太医也委实不必过于责怪自己，这并非你学艺不精之故。”说着，青桐又握紧了皇帝的手，劝慰道：“皇上，前人想出的人痘之法虽然并非尽善尽美，但已然是福泽我辈后人了。”

话锋一转，青桐又假意道：“臣妾相信，当今大清有圣君临朝，海清河晏，这天下百姓人人都能食有谷、居有屋，八旗子弟更是长居天子脚下受皇上福泽庇佑，就是真的不幸有天花之毒卷土重来，也一定全都能转危为安，熬过去的。”话中语气，竟然是十足的真心。

此话一出，不说江与彬为着求情而松了一口气，李玉和皇帝却是各自被惊了一回。

李玉先是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便是激赏赞叹：‘到底是宸贵妃，永远摸得准皇上的脉。这般一说，不仅捧了皇上，给了皇上一个再漂亮不过的台阶，还能表现得自己其实没想到二阿哥头上。’虽然之前是她主动提起的天花，可这样一来，却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她提了个话头，皇上往哪里想是皇上的事，反正她是以为皇上是在担心百姓和八旗呢。

皇帝则是愕然睁眼，“你以为——”他顿了一顿，忽而微微扯唇一笑，旋即又装出一副担忧伤心的模样，叹息道：“不错。朕确实是心忧万民。如此恶疾时时刻刻威胁朕的百姓，委实叫朕如鲠在喉。”

青桐面上含着安慰的恬然笑意，轻轻抚着皇帝的肩头，十足是体贴温良的贤妃做派，心下却觉荒唐：‘我说的可笑，是为了在你面前做戏，你能心安理得地应下来，委实也够无耻的了。你这伤心哪里是为了百姓，分明是为了你那岌岌可危的立嫡执念。’

她心下这般鄙夷。皇帝却是对她给的台阶和表现出来的贤良纯善满意极了，他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他轻靠在身后的青桐身上，阖目叹息道：“‘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今边外四十九旗及喀尔喀诸藩，俱命种痘，凡所种皆得善愈。’朕，今日始明知皇玛法之德，功在千秋。”

青桐挑眉：这说的是康熙皇帝晚年自诉之语？

她不无恶意地猜想着：‘那不知究竟是想起了自己玛法天花上的功绩呢？还是想效仿康熙毅然决然废了嫡子太子之位的魄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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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

青桐：我是真的在演戏，你也是真的不要脸。

皇帝：不错，朕就是像青桐所说那样的心忧天下的好皇帝，才不是在担心不能一偿立嫡的宿愿呢。

另：康熙废的就是那位四十年太子的倒霉胤礽兄，此君也是嫡子，小时候熬过了天花，结果还是被废了。（与某位皇储的境遇高度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