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

第二日一早，承乾宫刚摆好早膳，海兰就携着叶心的手走了进来。

“给宸妃姐姐请安。”

青桐刚刚梳完妆，见了海兰进来忙起身，亲自引了海兰坐下。看着海兰熬了一夜眼下遮不住的青黑，叹道：“早膳备下了，先喝些粥暖暖胃，等会儿你再在我这儿歇歇，精神些再去拜见太后。”

“好。姐姐，我将抹额绣好了，你看看可能入眼？”海兰将抹额奉上，一件小小的抹额上头尽是福寿纹样，配色富贵明丽，十分大气。

青桐细细看过，道：“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目光下垂，发现海兰的手果然冻得发紫，已有冻疮复发的迹象了，青桐叹息道：“难为你了。”

海兰的手缩了回去，轻声道：“不难为的。倒是这样难以入目的一双手，叫姐姐见笑了。”

青桐摇头，对着海兰道：“我是知道你的苦处的，只是等会儿要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先不能给你上药，免得带了药味进了慈宁宫反而惹得太后不喜。”

海兰颔首道：“我明白。这原也不算什么。”海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狠一狠心，果断道：“既然已经成这样了，便不要白费了。劳烦姐姐宫里的人端一盆热水来。”

青桐有些惊讶，旋即一笑，心道：果真是个能成事的性情。青桐轻轻握住了海兰的手腕，对着身后侍立的弦心道：“去端盆热水来。”

二人心思不在早膳上，匆匆用了些，弦心便将热水端了来，青桐先伸手试了试，水温颇高但不至于烫伤人，正正好好。

青桐对着海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海兰，吃了这回苦，后面总会好的。”

海兰坚定地点了点头，将手毅然决然地浸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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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内务府那头。

昨天秦立听了他弟弟秦定的话，知道承乾宫这是要给海常在撑腰的意思。他是既不敢得罪承乾宫，也不敢得罪咸福宫，两头为难。

“供给咸福宫的炭火衣褥那肯定是给足了的，可这咸福宫里怎么分配，哪里是我能管的！这、这、宸主儿这是要把帐算在我头上了？”

秦定见了自己哥哥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道：“哥这话说错了。主儿是聪明慈悲的人，再怎么也不会迁怒你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给你提个醒儿。”他是个灵慧人，给秦立出了个主意，“主儿的意思，海常在到底是皇上的妃嫔，苛待成这样让皇上知道了也不像话。咱们自然得罪不起慧贵妃，可兄弟我有个主意能让哥你两头交差。”

秦立眼前一亮，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道：“快说！要真是个好法子，我必好好谢你！”

“皇后娘娘昨儿不是下令让哥制一批满绣的寒衣出来赶着给各宫嫔妃使吗？我家主儿穿的，哥是知道的，那一贯是比满绣还俭省的功夫。除了吉服礼服以外，家常穿的从来是内务府送了布料去，承乾宫的宫女亲手裁了绣了的，那是又轻便又漂亮。皇后娘娘又发了话，我家主儿有了身孕要比旁人精细些，而海常在又是绣女出身。哥不妨照着老规矩把衣料子送去承乾宫，并着海常在的一起，我家主儿见了，我再在旁边提醒一声，主儿不就让海常在自己个儿在承乾宫把自身的寒衣做了，贵妃那里不就过不了手了吗？便是旁人问起哥来，哥只说并没有送海常在的衣料，怕是我家主儿把自己的衣料送给了海常在的。我家主儿性子宽仁随和，满宫里谁不知道，如今只要海常在能得了好，旁的都没心思计较的。”

“这，这成吗？咸福宫那头——”秦立迟疑道。

秦定道：“你明日上午去贵妃宫里便说忘记带海常在的份例了，贵妃不待见海常在，听了只有高兴的。下午把衣料送来承乾宫试试，带着海常在的那份，我家主儿若有心思自然会留下；若没那个心思，可见也没多在乎海常在，哥只说是过会儿去咸福宫补上的。”

秦立一听笑了，拍着秦定的肩膀道：“还是你小子聪明。能为宸主儿分忧，还能帮着你哥。行，好好用着你的聪明劲儿在宸主儿身边立下来。同是景仁宫的侄女儿，瞧瞧延禧宫，再瞧瞧承乾宫，啧，宸主儿可是个有前途的好主子。”

秦定也笑着，道：“主儿怀着贵子呢。这几日雪化了要出门，我得先回去把宫门外道上的雪给铲了。”

秦立挥挥手，道：“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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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太后端坐上首，青桐和海兰请安后也各自落座。青桐并未让茕岚等宫人跟着进来，进了正殿，便是海兰一直陪着。

太后手里捻动着佛珠，看着青桐缓声道：“雪还未化尽，何必这么急着来谢恩。你怀着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子，还是以养胎为要。”

青桐眉目恬淡温柔，本就美丽的容颜观之更为可亲，轻声道：“《列女传》中言：‘大任之性，端一诚庄，惟德之行。及其有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百善孝为先，太后赐下白玉观音关爱臣妾和腹中孩子，臣妾应该早日来谢恩，好让腹中孩子知道太后的慈爱之心，出生长大后也明白孝顺之义。”

太后眸光一闪，唇边笑意宛然道：“有你这样一位知书识礼、聪慧明达的母亲，这个孩子来日必定会被教养的人品才学样样出众。”

青桐亦是清婉一笑，“臣妾德行浅薄，当不得您的夸奖。身为晚辈，还需多聆听您的慈训，才能有长进呢。”

太后心中细细思量：‘宸妃，这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腹中的孩子。唔，皇后有嫡子永琏，皇帝重嫡出；可皇帝亦对宸妃极为珍爱，这又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若真是个皇子，贵子亦是爱子，若由哀家抚养......’想起孩子还未出生，又不由心中一笑：‘宸妃这是拐弯抹角地求哀家护着她平安生产呢。’

太后笑道：“你太过谦了。皇帝总是说你温婉贤良，待人宽和，有上古贤良后妃的品性，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严于律己了。哀家也觉得，你素日是太过简朴自厉了。”

青桐回道：“臣妾哪里能与上古贤良后妃相比，不过以前人事迹时时自勉罢了。臣妾年轻，也是贪吃贪玩的，”看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海兰一眼，道：“海常在才是真的好，德容言工样样不差的，品性端正，容颜娟好，不说恶言，女工更是出众。”

太后一贯是不太在意皇帝后宫里低位还不得宠的妃嫔的，但也知道这位海常在是潜邸旧人，且一向依附于乌拉那拉氏姐妹二人。她对着海兰道：“宸妃这么夸你，雪日出行你也知道陪着，可见的确是个好的。宸妃怀着皇帝的孩子，位份又比你尊，你要勤谨照顾。”

海兰惶惶起身，声音轻软得一如她这个人本身般好欺负，“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青桐在一旁见了，笑道:“太后，海兰性子软和，不善言辞。臣妾感念太后赐下玉观音的恩典，却不知该如何报答，臣妾便绘了花样子想做件绣品奉于太后，又想起海兰绣艺胜过臣妾百倍，海兰也十分孺慕尊敬太后，臣妾便求了她做了个福寿双全的抹额，太后可愿看看？”

太后看着青桐，沉默一瞬旋即笑道：“这是你们的孝心，哀家心中欢喜，海常在你呈上来吧。”

海兰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向青桐，恭恭敬敬地把抹额奉上，那一双生了冻疮的手也出现在了太后眼前。太后身边的福姑姑接过抹额奉于太后，太后却看着海兰已垂回身侧的双手目光一凝。

太后手中把玩着那条抹额若有所思，福寿双全的好意头，做工精美，针脚细密，可见是花了心思的。太后对着退回阶下依旧站着的海兰悠悠叹道：“坐吧。哀家记得皇帝是让宸妃独居承乾宫的，你如今，是住着——？”

海兰答道：“嫔妾如今随着贵妃娘娘住着咸福宫。”

太后看着青桐，沉默半晌，了然笑道：“你真是要救人于危难了，倒有些侠气。”

青桐还未回答，海兰急急答道：“嫔妾，嫔妾并无什么危难......”

青桐拦住海兰，不让她在说，自己却起身福了一礼，对着太后言辞恳切道：“臣妾不敢自诩侠气，侠以武犯禁，臣妾没有这样的胆量。只有太后娘娘，后宫之长，如斯尊贵，才能救海常在于危难。”

太后玩味一笑，道：“后宫之长，不是皇后吗？”

青桐从容不迫道：“皇后娘娘自然是我们六宫嫔妃、内外命妇的主子娘娘。可太后您才是后宫最尊贵之人，皇上以天下养太后，天下臣民无不尊敬信服。”

太后面上终于有了舒心畅快的笑意，先是对着海兰道：“你的确如宸妃所说般不错，受了委屈也不出恶言。你先出去吧。”

海兰担心地看了青桐一眼，却也只能顺从退出殿外。

太后看着海兰退了出去，对着青桐笑道：“所以哀家喜欢你胜过你妹妹，你实在是块良才美玉。青樱是不合时宜的名字，所以她求了，哀家便给她改了。青桐却是好名字，凤凰非梧桐不栖，别辜负了你阿玛额娘给你的好名字。”

青桐低头作出顺服姿态，道：“‘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臣妾有皇上宠爱，如今唯求如此，心满意足。”

太后听青桐念的诗，却是一愣，好似回忆着往事，感叹道：“你竟也和你妹妹一样心思吗？桐，真是好名字，坚贞长远。”却很快收回心神，玩味道：“如今？”

青桐温柔一笑，道：“从前，如今，未来，都是要仰赖太后的。”

太后看着青桐，笑道：“宸妃，你去吧。哀家会让你得偿所愿。”

“臣妾谢太后恩典。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