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眼前是一片模糊。
他感觉自己昏迷不少时间了。
血好像流干了一样,他甚至感觉不到刚开始时的恐惧感。
这具身体已经无法动弹。至少在他的感知中,自己是完全麻木的。
也好,没有连累到其他人。至少吴家的事情,他自己担下来了。
“吴邪……吴邪……”
好像有人在叫他。
吴邪觉得这声音很耳熟,拼了老命睁开眼睛,想要看看那人——应该是救了自己的黑衣小哥。可惜,到死都不知人家名字。
吴邪努力凝了凝神,不出意料地看见那张俊美的脸。
小……小哥……
吴邪的喉咙里都是粘稠的血块,发不出声音。
“吴邪!”
张起灵抓住黑金古刀,往手心一抹,顿时,一大捧鲜血盈满手掌。
他把血液喂给吴邪,却看见少年无神的眼中划过一丝焦急。
小哥……不用……没用的……
吴邪明明知道这只是浪费血液的无用功,但莫名觉得心跳好像都有力了许多。
这是回光返照吗?他想。
不过……真的好困啊……
“吴邪!不要睡!”
张起灵皱紧眉头,看着吴邪睁开的眼睛又有闭上的趋势,心急如焚。
“族长,他已经没救了。”后面赶来的中年男人沉默许久,有些于心不忍。
族长一直孤孤单单的,好不容易有了个能陪他的人,也要被上天夺去吗?
“……”张起灵瞬间又一种暴起杀人的冲动,但终究只是沉默地蹲在吴邪身旁。
中年男人额头滑下几滴冷汗。
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张起灵要回头吼他,那个样子让他想起同样失去爱人而声嘶力竭的前任族长。
两两相比,现在的族长明显更加理智,也更加不像人。
他以为他至少要喊上几声。
“咳咳……咳”
吴邪喉中发出几声模糊沙哑地声音,张起灵立刻把他扶起,轻轻在他背上一拍,吴邪顿时咳出一大块血块。
“小……小哥……咳咳咳……”
“别急,慢慢说。”张起灵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中年人敏锐地发现,他那双稳到不能再稳的手,竟然在颤抖。
“我要死了……”吴邪缓了几口气,“在我……死前,能……告诉我……你的……名……名字……”
他的眼神期冀有明亮,张起灵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张起灵。记好了,我叫张起灵。”他握住吴邪变得冰冷的手,声音轻柔。
“张……起灵……”吴邪挤出个温柔的笑容,“记住了……再过十年……也忘不了……”
“族长夫人……”中年人看着吴邪脖颈上狰狞的伤口,觉得吴邪能坚持到现在真是铁一般的汉子,“放心吧,汪家的混账,我们一定会杀了给你报仇!”
可惜没有得到回答。
他看见吴邪的眼中已经失去神采,张起灵握着他的手,深深埋下头,良久,一滴晶莹飞快落在枯叶上,绽成一朵绝美的冰花,然后凋零。
中年人默叹一口气,极有眼色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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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老妪惋惜得连连叹气,“本想着救下那个小伙子,后来想找一个人陪陪张大人,毕竟这里姑娘他都没兴趣,没想到……”
“张家世代的打更人好像都是孤独终老的……”中年人嘀咕着。
“这小伙子很好,就是太好了,这天才想收了他。”老妪慢吞吞的说着。
“我觉得还有救。”中年人摊了摊手,“如果用那个秘术的话。”
“啊……”老妪点点头,“他的血正好溅在树上。”
“桃木驱鬼,桃花招缘,这么说来,张大人的确是可以招他的。”老妪望着窗外被风吹落的粉色花瓣,本来如线一般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似是想到了什么。
“张婆婆,为什么你当初要脱离张家呢?”中年人十分不解,挠了挠头。
“我也是为了我的那份缘啊,可惜,我没能做到。”老妪缓缓抬起头,看着桃花漫天飞舞,“外界的桃花在这时早应谢了,但在这方净土,正是开得艳丽的时候啊。”
她微微笑着,眼前是一片绯红的迷雾,点缀着些许其他色块。
她已经看不清这美景了。
“今夜就好,毕竟中元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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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么?”
张起灵从吴邪身旁的树上折下一枝开的正艳的桃花。
“族长,秘术很危险,请您三思而行。”中年人严肃地说道。
“看见了吗?”张起灵把目光投向远方,“当年张婆婆放弃了,然而她后悔了一辈子。”
中年人不再说什么,只是与张起灵一起等待夜幕降临。
当明月初升,少女们欢乐的笑声洒遍河畔时,张起灵猛地割开手掌,把滚烫的鲜血融入早已准备好的长明灯油之中。
中年男人把灯油调好,顿时,血红的灯油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
他把灯油倒入一盏盏河灯中,任其顺河而下。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把伤口加深了几分,让血能流得更快。
河灯的灯油是特制的,里面加入了很多桃花的花瓣,它们来源于沾染了吴邪鲜血的那棵树,这样可以保证秘术更好的进行。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
张起灵看着鲜血滚滚流出,头脑竟有些晕眩。他一心都是吴邪,差点把词给背错了。
中年人在旁边看着他,心里自有打算。他希望族长能有个意中人长相厮守,但不代表张家允许张起灵为了这人丢掉性命。
不管怎么说,族长先是张家人,才是吴邪的心上人,若是最后仪式对族长的生命有威胁,他是决不允许仪式进行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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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吴邪,吴邪,吴邪,吴邪……
张起灵此刻可没有中年人心中一大串弯弯绕绕,大量的失血让他眼前模糊,思维也不甚清晰,但心中对吴邪的模样却越发勾勒得清楚。
他已经在凭着感觉背着《招魂》的诗句,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背错的地方。
满心都是那人,早就不能分出神去做其他事了。
“族长……”
好像有人在叫他。
“你不能……等等……”
好像有吵闹声,但他现在听不清楚,也不想去听。
吴邪,无邪,吾邪……
索性没有折磨他太久。
眼前一黑,世界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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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
“所以说……”
张起灵醒来时听见嘈杂的争论声。
打量四周,原来是在张家。
而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却不知道在哪里。
“吴邪?吴邪在哪里?”张起灵起身,随便扯住一人问道。
“啊,见过族长。”被他抓住的人一脸惶恐地低头行礼。
“吴邪在哪里?”张起灵不耐烦地看着他,沙哑的嗓音在这时显得格外恐怖。那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指了指隔壁房间:“在……在隔壁休息……”
休息。看来是成功了。
张起灵直接运起轻功掠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吴邪的情绪看起来很低落。
“小……小哥!”他看见张起灵时的确眼中有惊喜翻滚,但很快又被那一抹愧疚淹没。
“怎么了?”张起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我……”吴邪咬咬牙,“小哥,是我害死了张婆婆。”
“张大叔说,你当时为了救我,差点失血而死,他只好打断仪式,但被张婆婆阻止了。”
吴邪的眼神很复杂:“是张婆婆代替你放了剩下的血……”
吴邪递过一张宣纸:“小哥,这是张婆婆留给你的。”
张起灵接过,宣纸上只有一句话:
当年搁下的事,是时候做了,此生圆满。
——前任族长族姐
张于渺书
张起灵抿了抿唇:“她算是如愿了,纠结了几十年,还是做了选择。”
几十年前,那个小姑娘便想着要为自己逝去的爱人招魂,却碍于性命迟迟没有动手,错过了头七。
几十年后,她终于还是后悔了。
“小哥,我会一直陪你的!”
虽是不解张起灵眼底的落寞,但吴邪还是急忙开口。
张起灵愣了一下,难得地轻笑:“你可别后悔。”
“怎么会?”吴邪被那个笑容晃花了眼,“我可不是什么**,以后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扛一些。”
一个人在张家扛了这么多年,辛苦了。
“好。”张起灵的目光温柔。
有你足矣。
“今年七夕错过了,明年一起过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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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经常看见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并肩而行,没有很多情话,甚至很无言,但和谐得如同一幅画中走出来的两笔水墨,岁月静好。
“看,族长和族长夫人看起来好般配啊。”
“我……我也能为你招魂的!”
“**,是想咒我死吗?”
“不……不是的……”
吴邪与张起灵对视一眼,转开头笑笑,继续漫步在清晨的暖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