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傅均泽这人不抗逗,我向来是清楚的。
就这么一句话,空荡荡的厕所外,傅均泽便红了耳根。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我,一副语重心长地模样,“沐沐,我们到此为止吧,那天我喝醉了……”
他话才说了一半,我便忽然打断,“傅均泽,我妈都找到男朋友了,你还在等什么?”
他愣住。
我主动走上去,握住他的手,“傅均泽,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和我妈长的很像的。”
“你看”,我抓着他的手放在了我脸上,语气刻意放轻了许多:
“我和她像不像?”
傅均泽拗不过我,低头看了我两眼,随后又移开了目光。
“像不像?”
他紧抿着唇,半晌才出声,“像。”
我趁热打铁,“那我晚上去陪你,好不好?”
作为一个成年人,傅均泽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终究还是松了口。
他看着我的眼睛,眉心却紧蹙着,“好。”
得到肯定回应,我笑了笑,松开了他的手,“去厕所吧,我在这等你。”
傅均泽似乎还想说什么,双唇张了张,终究没有开口,转身进了男厕。
然而,他一转身,我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其实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我和傅均泽已经走上了歧路,回不了头了。
我是在拿我这一辈子做赌注。
可是,似乎从他答应今晚我回家陪他上床的这一刻起,我就注定了要输的一塌糊涂。
想的心烦,我便站在厕所门口的走廊里点了一根烟。
有时候想想,我这一生恐怕真的是没什么盼头了。
没学历,20岁的年纪进厂打工,付出了身体,结果我爱的人还是不爱我。
一根烟刚燃了三分之一,傅均泽忽然出来了。
余光里,他先是一怔,随后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烟,语气严厉的倒真有点像是长辈。
“不许抽烟!”
我仰着脸看他,悄悄眨了眨眼,“我妈也抽烟。”
傅均泽怔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随后,他动作自然地夹着我刚刚抽了一半的烟吸了两口,然后摁灭在一旁的垃圾桶内。
扔掉烟头,傅均泽垂眸看我,“回去吧,等的久了她们该着急了。”
我点点头,乖乖地跟在傅均泽身后。
一路上,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有时候实在是很难理解我妈的审美,傅均泽这么好的男人她不喜欢,最后偏偏看上了一个“社会大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许就是这么奇妙吧。
接下来的饭席很简单,我妈和陈叔叔仍旧在那撒狗粮,傅均泽始终是那副安静的模样,而我则默默地低头扒饭。
气氛静谧而又带着几分极细微的尴尬。
忽然——
我面前的碗里多了一只剥好的虾。
我愣了一下,错愕抬头,却见傅均泽手上正在剥第二只。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我妈和陈叔叔,两人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异样,我妈反倒打趣,“傅均泽,她还没谈过恋爱呢,你把她惯坏了,以后按着你的标准来找指不定这丫头要打光棍了。”
我连忙接话,笑嘻嘻地挽住了傅均泽手臂,打趣道,“那我以后要是找不到男朋友,就赖着他了!”
我妈瞪我一眼,笑骂了一句“没大没小”。
对面两人都只觉着是我的一句玩笑,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只有我知道,傅均泽剥虾的指尖分明就僵硬了半晌。
饭毕,陈叔叔出去结账,却发现傅均泽已经结过了。
看着一脸错愕的陈叔叔,傅均泽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微笑,“一顿饭而已,谁结都一样。以后,沈露就麻烦你照顾了。”
其实傅均泽这句类似托付的话实在有些不妥,不过还好,陈叔叔可能是天然萌,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只是一边嘟囔着不该让傅均泽掏钱,一边点着头说一定会照顾好我妈。
看着两人腻歪的模样,我当然选择不做一个电灯泡。
我摆摆手,和我妈说道,“你们走吧,我今晚回宿舍。”
说着,我故作淡定地拍了拍傅均泽手臂,“让傅均泽当司机送我回去就行了。”
我妈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陈叔叔并没有开车,至于有没有车,我也不知道,我了解我妈,她才不会在意这些。
如果她认定了这个人,陈叔叔就算是去要饭,她都会跟在后边端碗。
他和我妈像极了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孩子,手牵着手走进了一旁的地铁站。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转过头去挽住了傅均泽的手臂。
“别看了,傅均泽,回家了!”
“嗯”
他应了一声,缓缓收回了目光,任由我挽着他手臂,转而去了一旁的停车场。
开车回家。
路上,坐在副驾驶,我忽然有种错觉——
似乎,我现在真的是傅均泽的女朋友一般,坐在他的副驾驶上,在这傍晚时分,和他一起回家。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停车,下车,回家。
关上房门,我们谁都没有先进去,也没有开灯。
身后房门重重关上,傅均泽便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
他似乎……是在犹豫。
我知道母亲找了男友对他打击还是挺大的,也知道,他自己也没能跨过我们俩那晚在一起了这道坎。
可我不想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我怕自己一犹豫,就真的彻底失去陪着他的机会了。
于是,一片昏暗中,我主动上前一步,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头顶,傅均泽的呼吸声加重了几分。
“傅均泽”,夜色中,我低声叫他,“抱我”。
这些年里,我从来都是对他直呼其名。
傅均泽沉默了几秒,然后,还是听话地抱住了我。
他掌心落在我腰间,灼热又滚烫。
我仰起头来看他,然后,踮起脚尖,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傅均泽的唇超级柔软,温温的,软软的。
我试探着伸出舌尖,在他唇瓣上轻轻打转,傅均泽沉默了一下,落在我腰上的手忽然加重,将我箍进怀里,然后,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向卧室走去。
我紧紧搂着他脖颈,我知道,他动情了。
其实心里也不免感慨,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里,第一步真的很重要,有些时候,如果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真的是自然而然了。
傅均泽抱着我进了卧室,走到床边,将我轻轻放下。
他松了松领口,借着窗外月光看我,声音很低,带着不太明显的低喘。
“沐沐,你考虑好了么?”
我没应声,却拽着他的手,在他俯身的那一刻亲了他。
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回答。
女生情窦初开时,一般都会陆陆续续的对几个男生产生过好感,可我没有。
从情窦初开到现在,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他现在正在昏暗房间内搂着我的腰,将我紧紧箍在怀里。
我辍学工作两年多了,厂里追我的男生很多,可我从来没有松口过。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接纳我。
这一晚,我们格外地放纵。
傅均泽紧紧将我箍在怀里,我也热切地回应着他。
一夜纵情。
我知道,我们再回不了头了,可是,我唯独不敢肯定的是……傅均泽他,究竟会不会给我一个未来。
犹记夜深时,他撑在我头顶,与我耳鬓厮磨,他低语道,“沐沐,你真美。”
你真美,而不是我爱你。
那一刻,借着房间内微弱的月光,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勉强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其实,那一刻我想问他,我像她么?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时候拿自己和我妈妈去做比较。
可是,不管那个人是谁,一想到他也许在这一刻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我便觉着心里百转千回,不是滋味。
清晨时分,我手机忽然响了。
我睁开眼,从傅均泽怀里爬起身来,从枕下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妈妈。
一旁,瞥了一眼手机的傅均泽瞬间消散了睡意,陡然坐起身来。
我稳了稳心神,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里传来了我妈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一听就是刚刚被爱情浇灌过的幸福模样:
“沐沐,我在你们厂门口呢,今早你陈叔叔熬了你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我还买了小笼包,你出来取一下吧。”
(4)
房间内寂静无比,尽管我没开免提,我妈的声音还是悠悠地飘了出来。
明显地,傅均泽身子一僵。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傅均泽那副样子,我就想逗逗他。
我握紧了手机,扬声道,“我没在工厂,在傅均泽这里。”
一旁,傅均泽反应特别大,猛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瞧瞧,向来淡然的傅均泽,居然也有这么紧张的一天。
他那副样子,活像是被人捉奸在床的野男人。
我妈也愣了,“你怎么在他那?”
我笑眯眯地看了傅均泽一眼,在对上他满含警告的目光后,我扬唇笑了笑,声音自然地道,“听说傅均泽楼下开了家小笼包特好吃,我让他给我买了送去他又不肯,我就只能自己来买了。”
我说的自然,我妈也没怀疑,因为这的确像是我一贯的行事作风。
我曾经为了吃一口厚切炒酸奶,坐了一小时的车从城东跑到了城西,对此我妈早就习以为常。
把陈叔叔地爱心早餐放在了厂门口的收发室,她便挂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转身去看傅均泽。
然而,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人难得地阴了脸,身子绷的笔直,垂着眸看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被他看的有些心慌。
“傅均泽…”
我拽着他手腕,轻轻晃了晃,软着嗓子撒娇。
其实我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昨晚太过激情,后来简单洗洗便睡了,傅均泽只穿了件四角短裤,露着的上半身肌肉紧实,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而……
我攀上他手臂的指尖很快被甩开。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傅均泽生气,他冷冷瞥我一眼,捡起地上散落着的衣服,转身出了房间。
“砰!”
房门重重关上,我下意思地哆嗦了一下,倏然回神。
傅均泽……是真的生气了。
就因为刚刚我逗了他一下?
想不通,猜不透,我捡起床角扔着的衣服穿上,然后走去傅均泽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笃笃——”
房间里静悄悄地,没人应声。
我抿抿唇,开口喊他,“傅均泽!”
他依旧不肯应声。
我也莫名地来了脾气,拿起手机转身离开,出门时,还故意将房门重重关上!
身后一声巨响,我的心却也瞬间跌至了谷底。
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
明明在和傅均泽睡觉之前,我就在心里告诉过自己,我可以什么都不求,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可是……
真的拥有过后,心态好像不自觉地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走到电梯口,我还回头看了一眼,可身后静悄悄地,傅均泽甚至都没有开门看上一眼。
电梯门开,我叹了一口气,进了电梯。
走到傅均泽家楼下时,我忽然停下身,抬头看了一眼他家的窗户。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窗前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我眨了眨眼,再去看时,窗畔已空。
今天一整天,上班时我都提不起精神来,满脑子都是傅均泽最后瞥我一眼的模样。
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我有点后悔,又暗骂自己没出息。
可偏偏,越是心烦便越有人往上凑——
那个不长眼的人,名叫沈涛,是我们一条生产线上的同事,追了我近半年,为人尚算可以,就是嘴碎了点。
偏巧,他今天请假没来,我快走到厂门口时却遇见了他,摇摇晃晃,一身酒气。
沈涛凑过来和我打招呼,我勉强点头应了一下,也没有心思和他多耽搁,径直向厂外走去。
我还是忍不住,想去傅均泽家里看看。
然而,刚走了两步,便被沈涛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贴近了些,呼吸时满是浓郁的酒气,令人作呕:“沐沐,我…嗝…当了那么久的舔狗,你今天…怎么也得给我点补偿吧?”
我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个沈涛,仗着自己和厂长是亲戚,平日里也没少为非作歹,不过,听说厂长好像是他亲姑父,线上领导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刻,门口人流不息,见到沈涛缠着我却都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沈涛应该是真的喝醉了,也顾不得周围人来人往投来的目光,他淫笑一声,快步走过来,手一抬,竟是直接要搂我的腰……
我闪身躲过,想都没想,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一声脆响。
沈涛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愣在了原地。
我也怔住了。
今天本就心情烦闷,再被他这么一调戏,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手便挥出去了。
“艹!”
当众被扇了一耳光,沈涛脸色瞬间涨红了,唾骂一声,他一把拽住我手腕,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冲我挥了过来!
然后,偶像剧里的情节就发生了。
沈涛的手被人拽住,随即,他整个人被狠狠甩了出去。
我错愕回身,刚巧对上了傅均泽的眼。
略微狭长的眸,弧度温润,看向沈涛时,眼底却泛了几分寒。
我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挽他手臂,却见他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沈涛的衣领。
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傅均泽低笑道,“一个醉鬼,也想打女人?”
接连被打,沈涛顿感难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打人,却被傅均泽死死按住。
傅均泽常年都有健身的习惯, 缠绵时,那八块腹肌我都一一摸过,每一块都是货真价实。
厂门口。
在众人的围观下,傅均泽替我挡下了沈涛的那一巴掌,并且将他教训了一通。
一时间,我出尽了风头。
我向来不是喜欢引人注目的性子,可是,傅均泽出现的这一刻,我心里莫名地多了些小女生心思:
我恨不得挽着他的手,绕着整个厂子走上一圈,让所有人都看见,瞧,这是我男人,这么优秀。
幼稚,却又有点小欣喜。
一场小闹剧,最后以沈涛落荒而逃作为结束。
傅均泽收回目光,转身看我。
他微微蹙了眉,低声解释,“我只是恰巧路过。“
我笑吟吟地挽上他手臂,将早上那些不愉快都抛之脑后,“嗯,只是恰巧在我下班时间路过我们厂门口。“
傅均泽摸了摸鼻尖,没再说话。
在一众注目下,我挽着他的手上了车,傅均泽的车就停在了厂门口,黑色的路虎车分外地显眼。
嚯,我都能想象到明天一早我要承受的流言蜚语了,我敢打赌,厂里这些人绝对会传我被包养了。
但是,管他呢。
今朝有人今朝睡,管他明天是与非。
一路上,我和傅均泽十分默契的没有开口。
在一片沉默中,我们回到了他的房子里。
门关。
傅均泽拽着我走到沙发前坐下,他微微垂着眸,双手交叉放在茶几上,指尖轻轻摩挲着。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决定。
这个发现,让我莫名地有些心慌。
果然——
沉默片刻后,傅均泽忽然抬头看我,薄唇轻启,说出了我最害怕听见的一句话:
“沐沐,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