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鲜艳的红线躺在手中，柔软的物事将一点痒意传到了皮肉底下蹿动起伏，却又挠不着甩不掉，让人只得郁闷地受着。

润玉星眸一扬，将之隐了去。

听闻人界素有春宵一刻值千金之说，可惜天界从未有过四季之分。花并无清香，既见不着春色也难留，歌管楼台声的奢靡一向与天界无关。院落夜沉的静寂倒与璇玑宫夜神的生活说得上几分。

润玉负了手，自然往布星台的方向而去。长夜未央，自是难免冷清荒凉了些。源儿那丫头几乎是日日来陪他，日子一长他却看出了她的疲态，今夜，便劝诫她回栖梧宫为好。

润玉到时，身着素衫的姑娘陪着小魇兽在布星台上玩耍了些时候。漫天星光飘烁如花界的流萤，只是更冷了些。她纵着步子一把一把想要去抓星星，星点又飞高了许多去。

在花界的时候可常听老胡念叨什么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可如今她就在天上了，怎么星星还是那么遥不可及呢？

星辰，向来就是遥不可及啊。

润玉见着玩闹的一人一兽，周身的孤寂散淡了些，温润开口唤道，“魇兽。”

那跟在源儿身后一蹦一跳，长着漂亮蓝色犄角的小魇兽就向他跑来，以头凑近人，黏人地讨好卖乖。

润玉伸手顺了顺他的头，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布星台长久无人，夜晚也多寂静，源儿可是无聊？”

源儿停了追着星星跑的不雅姿势，矜持地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来，有些不安，唯恐润玉见了她的越矩，“怎会无聊呢，这些星星就像花界的萤火虫一样，还有小魇兽，也是分外可爱的。”

润玉闻言笑容轻澜，微低垂着眸子动作，宽袖不便，他破费麻烦腾了两腾才翻出手中的红线，递出去一同起眼看她：“我今日碰巧得了个小玩意，素来是女子喜爱的物件，便赠予源儿。”

那条红线在月华下显得深暗了些，源儿上前接下，红色拈在她的指间，色彩又显得鲜艳起来。

“这是，”

源儿目色之中带起疑惑，“这不是月下仙人的红线？殿下为何要送给我呀？”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那位仙子赠予他红线之时，也是一片清澈之心。

润玉温抚魇兽的动作微停，轻轻一笑，“这几日多谢源儿的陪伴，算是润玉的谢礼。这是月下仙人的红线，可以绑住自己喜欢的东西，源儿若有什么喜欢的，不妨试一试。”

他温柔地看着她，逐渐的相处让他们的距离变得相近，他却时时当作云梦一境，一响贪欢了。

原来它可以绑住自己喜欢的东西啊，怪不得月下仙人这么受追捧。

喜欢的东西。

源儿的眼中一下有了亮晶晶的神采，盛满了少女的情绪看着润玉。润玉还未看清，只一瞬，源儿就冲着他凑了上来，欢喜活泼地拉起他的手，把那红线系在了他的手腕处，然后歪着头露出最纯真的眸光：“源儿最喜欢润玉仙君啦。”

那抹酥痒又回了手上，润玉心中悸动被惊着了一瞬。

抬眼望去，却见源儿纯澈的双眼。

一时释怀，解下了红线失笑道：“源儿还不明白它代表的含义，往后，你还会有更想要赠予的人。”

润玉两手执起红绳两头，又轻巧将红线在源儿的手上系了结，牢牢固在手腕上。

那红线又回到了她的手上，源儿对向润玉的目光蒙了丝茫然。

肤色的白皙，红线的鲜艳，对比出了一种极具吸引力的美感。

润玉收在眼底，温和一笑，“好了。”

她想要绑住的，是润玉仙君啊。

源儿看着那红线，一抹失落感徐徐而来，却是不能被人发现的，低了低头小声道：“那，我也有东西想要送给润玉仙君。”

？

润玉目光温和，颇为惊讶又含有期待的礼貌之姿。

锦觅说，天界是没有真花的，故而天界的仙人才这般喜爱真花。

源儿笑了笑，十指颠转轻轻如蝶翅悠舞，一抹光亮从中冉冉而出，待到光芒更盛，拈了光点撒作花种，随手一扬，布星台上落满了风，光点随风飘落，听见草叶生长花瓣涨开的细嫩之声，整个布星台上霎时花铺成海。

月华泠泠，不敌花色姹紫嫣红迷乱人眼。

花团锦簇挤得挨挨紧紧，一丝缝隙也无。那花却还在不断蔓延，眼看就要长到布星台之外去了，润玉脸色骤变，“别再让它生长了。”

莫说润玉，源儿自己都慌得没了神，磕磕绊绊道：“别，别再长了。”

生长得纷纷繁繁的花草在布星台的界线边缘就戛然而止，风一过处，片片花瓣如色彩万千的蝶翅翕合。

夜晚下的花，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娇嫩，可布星台满满的花色，却也足够叫人震撼了。润玉惊惑的目光探向源儿，源儿手脚无措，“对不起，润玉仙君，我控制不好自己的灵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并非是灵力问题，她施法时，润玉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灵力波动，这花开成海，倒像是顺应她的一个念头就来了。

看着明显也不知缘由的源儿，润玉平复心境，安抚道：“没关系，源儿乃花界之人，此等施法布花之事自然是信手拈来。源儿送润玉这一星台的花色，润玉很是喜欢。”

源儿紧张地把手背在身后搓弄，像是闯了大祸，听到他的话才稍稍放松了些，“润玉仙君，喜欢就好。”

花开成海，郁香入风，与之以前的布星台，简直是两个极端。润玉看着满目花色，宽袖一挥，满地花草挤退两边，从中空出一道狭窄小径，仅容一人步过。

“今夜也不早了，我先送源儿回栖梧宫吧。”

“还有...”

源儿抬起头来，润玉劝诫道：“润玉早已昼夜颠倒习惯了，源儿受不得这等作息，以后，不用夜夜过来。”

这是，要赶她走了吗？

“不，我真的很想陪着润玉仙君。”

源儿一时就慌乱起来，唯恐他会拒绝。

润玉晓之以理，“你是栖梧宫的人，自是应该好好呆在旭凤的身边。”

“二殿下身边，有了听有飞絮，还有锦觅，我在与不在都没有区别，而且，穗禾公主常来栖梧宫，她并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叫二殿下为难。”

“源儿很喜欢这里，静夜星辰，有月为伴，还有魇兽，还有，仙君。”

说着说着不由小声，“还是，润玉仙君也不喜欢源儿一直过来打搅你...”

源儿小心翼翼，她喜欢仙君身上姥姥的味道，让她拥有安全感与归属感；也喜欢和润玉仙君呆在一起的感觉，不要让润玉仙君一个人，让他那么孤单，不想离开。

“怎会，有你作伴，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怕你早已厌烦这样的生活却为了我不说出口。即是如此，源儿以后若是想来我璇玑宫，润玉自然都随时都欢迎。”

他们原是一样的人，润玉如何拒绝。方才怕是触到了她的伤心之处，润玉忽然不知如何挽回，话完他带着几分逃避的意味便反过身去布星。

起势之时，布星台上的风又蕴聚，猎猎吹响了他的白色衣衫，显出身体的形廓。

颗颗星石从花丛之中点点升起串联，运行成象，整个布星台成了花海之景，海上泛着星光，点点醉人入胜。

他应允她了，源儿按捺内心的喜悦，小心地从花径上靠近润玉的身后，看他运风揽月，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