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章 沉戮

日光摇曳，空气中微波流转，我全身藏于狐裘之下，将半张脸也埋在那温软的毛中，看着两边截然不同的景色，不禁闭上眼睛。

　　细细想来， 我，温沉戮，住在此处，已有三万多年了……自妖魔大战后便体弱多病，受不得半点炎热，也受不得半点寒冷，因此感受不到所谓的炙热和严寒，甚至连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一片茫茫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

　　倒不是说这里的景色不好，只怪我这磨人的病症罢，听过些闲言碎语，说我的眸子是浅灰色，与他们不同……只不过，我连浅灰色是怎样的，也记不太清了。

　　那一场大战下来，便只能离了父母与未曾见过面的胞弟，他们是九重天上最最尊贵的帝后和太子，我只瑟缩在此，拖着这副病怏怏的身子活了三万余年。

　　身边倒不是一人也无，父亲自妖界携了两有灵之器，度了些灵力，化为两男子，方便照看我，二者名曰：石泓、霜兔。

　　只是，他二人对我甚是恭敬，对我的命令无论对错，总是执行不误的，起初我还想着法子逗他们，教他们捉了些奇珍异兽，只是日子久了，我也失了这样的玩闹心气，鲜有讲话，鲜有吩咐二人做什么事了……

　　神魔两界都知道有我的存在，人间却不然，他们早已与神魔两界脱了轨，做了另一个世界的快活人。

　　神魔两界的神仙或妖魔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也传出不少难听的话来，我自己也明白，我的存在，不过三界笑柄……可三万余年的寂寞清冷，让我泯了与人争论的心，更让我失了与人辩解的力。

　　今日，又是我的生辰，也只有这一日，三界温和不炎不寒，九重天也不暗不明，哪里都极适合我待着。余下的日子，我便只披了狐裘，坐在殿外一方小天地中，整日瞧着这茫茫世界，终日无语……

　　或是遇了好时节，能去妖魔界、人间转一转，不然便只能窝在扶云殿，瞧瞧天上的云，看看人间的喜乐悲欢。

　　有时候我都笑自己，连生辰都这样会替人着想，生在这样不温不火的时候。

　　“殿下，今日您生辰，穿哪件衣服？”我抬眼瞧，石泓正双手呈礼，低着头轻声道。石泓的性子有些冷，话并不多。

　　我眯眼看来，他仍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只是很冷峻，衬得他更加冷了些，一身极为合身的衣物颇显英气，左眼角斜下方有颗小小的痣——按理来说脸上有颗痣是不好看的，可在石泓眼角却显得异常美了，并不是阴柔的美，是一种刚毅的有力的美。

　　“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这狐裘整个罩住了，谁又瞧的出来……”我轻叹口气，闭了眼，脑中却又生出母亲满脸的欢喜等着我的情景。

　　想起母亲，心里便暖了些，总归，我的命，是她拼了半条命留下的。

　　“上次生辰母亲送的那件罢，不然……今日便不穿狐裘了，我想教母亲能亲眼瞧瞧我穿了那件衣服的样子。”

　　只是这样想着，我的眉眼便已然弯弯。

　　“殿下！这狐裘是天帝亲猎万年野狐费三年心力而成，对遏制您体内魔力也是有好处的……就这样不穿，不仅是辜负天帝心意，于您自己也无甚好处。”霜兔向来啰嗦的，对这些规矩也遵守得很，我这样的做法自然惹来他的一番‘说教’，“并且，殿下您穿了三万年了……这突然不穿，也未曾启禀过天帝，天帝恐会怪罪的。”

　　是了，就连身边的人，也是为了父亲的命令才待在我身边的罢……果真，我是这世上最多余的那一个。

　　“好。”对于这些，我向来是不争的，或许说，我不懂得该怎样拒绝，也不懂得该怎样争取。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或者说，我体会不到了。

　　住在哪里，是父亲安排的，身边的人，是父亲安排的，甚至穿什么，都还是父亲安排的，听起来有些可笑，却也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上的。

　　七万岁啊……其他神或魔成亲生子的年纪，于我，却是段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时光。

　　“殿下？”闻得霜兔唤，方才回神，“殿下，换衣服吧，该出发了，一会属下为您束发。平日里散乱些还可，今日还是规整些。”

　　因了我大多终日只待在殿中，便是散着头发的——无须见外人，也无需日日束发。

　　“好。”我微微点头，朝那清晰却无色的二人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