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签字

医院走廊的尽头，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方，亮起暗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如同刺眼的鲜血，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在浅绿色的大门外焦急地等待着。一双双泛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可能随时打开的手术室大门，不安地走来走去。

从项晓飞被送进手术室开始，郑三炮始终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他的背挺的很直，没有靠向长椅的椅背，坐得笔直笔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灌注在这一刻的等待上。

涣散的眼神飘浮在惨白的墙壁上，悲怆绝望侵透着每一根神经。痛定后，只有麻木的僵持在思绪的空隙中支撑着早已满目疮痍的灵魂，茫然的随风飘荡在冰冷的黑暗中。

脑中的空白没有悲痛，没有哀伤，仿佛失去了一切应该有的感觉。

他的手上、衣服上一片血红，此刻却已经干涸。

命运太过强大，生命又太过脆弱。恍然间，时间和空间都错了位，冰冷的雨水和狰狞的火焰混合在一起，雨犹自下，火犹自烧......

“班长，我......”

“滴--”

项晓飞猛然间低下头，惊恐的双眼瞬间睁大，绿色的灯光再次开始闪烁，时间从十秒钟开始倒计时！延迟引线！

“跑--”项晓飞没有任何犹豫，在老炮身后大声吼道。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郑三炮怔了一秒，项晓飞迅速扔掉手中的炸弹衣，推着还在站在原地的老炮全速奔跑！

三......二......一

“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不绝于耳，猩红的火焰犹如盛开的红蔷薇，妖艳夺目！爆炸的冲击波让项晓飞与郑三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烈弹飞，又重重落地！

风瑟瑟，踏着绝美的步伐漫天飞舞。狂暴的雨水在乌云滚滚的苍幕下，舒开蓄久的续结和着隆隆的雷鸣，在大风呜呜的驱迂下，铺天盖地的尽情宣泄着。

郑三炮感受到身上的沉重，却发现她没有一丝动作，心中的不安渐渐蔓延全身。

黑色的衬衫掩饰着红色的触目，却在透明雨水的冲刷中变成了透明的鲜红，如同摧残的玫瑰，凄静的绽放着。满地的血色，染红了整个大地。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马云飞的脸上，痛苦和得意两种表情同时出现，狰狞而扭曲。

突然--手术室的大门猛地被打开，一名护士匆忙的跑了出来，神色有着令人不安的凝重。

众人一拥而上：“手术怎么样了？”

“护士，她怎么样了？”担忧而焦急的声音围绕在护士周围。

“病人的伤势太过严重，我们正在努力，请让开！”护士匆匆离去。

手术室中，一切变得急促起来，心电图监视器持续地鸣起尖锐的警示音！

“血压70--40！”监看血压的护士急声说道！

“60--30！”

“50--20！”

“血压急速下降！”

手术室外

“怎样了--”

“二狗子什么情况？”

随后奔来的林蔚与乔易，急促的喘息着。知道二狗子是卧底的那一刻两个人高兴的欣喜若狂，甚至想好了与她见面后要如何给她来个“庆功宴”！可是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冰冷的手术室大门！

“情况很严重。”叶寸心面色凝重的摇着头。

“怎么会这样？”

乔易不敢相信，她认识的项晓飞一直都是打不死的小强，她不相信她会有事！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大家的目光，却在各自垂眸间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茫然的在原地转着，混沌的眼神定格在长椅上那挺直的身躯，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一股无名的怒火堵在胸口，在瞬间强势喷发！

“又是你--”

乔易怒睁着眼，双眼变得猩红，怒不可遏地吼叫着：“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要因为你在生死边缘挣扎？你不知道她有多惜命吗？可是她却可以为了你连自己最在乎的命都不要！就算她是军人，随时准备牺牲，但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为了你！”

“乔二！你疯了是不是！你在跟谁说话！他是班长！”

叶寸心一把扳过乔易，厉声喝止。

“队长--”乔易浑身颤抖着，血液加速流进连接太阳穴的血管里，愤怒的悸动着，“他是班长怎么了？是班长就可以让二狗子躺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吗？”

此刻，叶寸心心中的伤痛一点不比乔易少，那是她的兵，也是她最好的徒弟！当她看到项晓飞用自己的身体将老炮护在身下，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与下体，如一颗旋转的子弹贯穿了她的心脏！她恨不得一枪崩了马云飞，可是她不能！

“作为军人，这是我们必须承受的！”叶寸心知道，项晓飞这么做，不仅仅因为他是战友，或许这也是她的另一种补偿！

“队长--”乔易胸口起伏着，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小乔，别激动啊！”邓振华看到自家兄弟如此失神便知道他的内疚与自责，毕竟这手术室里躺着的是火凤凰的人，那里的女兵个个都是军区的宝贝，如此情形，他需要出来安抚。

“我们谁也没想到马云飞会这么狡猾，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想！你别激动，她福大命大，怎么可能会有事！”邓振华拍着胸脯保证着。

一旁的卫生员史大凡本想要拉住邓振华，可还是晚了一步。这个时侯往枪口上撞，不是找死吗？他难道就忘了当初这个乔易是怎么跟他们发飙的吗？史大凡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听到邓振华的安慰，乔易的瞳仁可怕的抽缩着。怨恨的目光如暴雨梨花针一般射向他。

“你们不想？”

乔易冷笑着：“你们一早就知道郑三炮的身份，还演戏给我们看，然后亲眼看着我们对项晓飞清理门户！”

她的眼中充满怨恨与不屑，怒目四顾：“你们厉害！你们孤狼多厉害啊！各个都是狼牙影帝！我们活该被你们玩儿！”

乔易控诉着，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孤狼B组的队员们感到很抱歉，默默地低下了头。

也许乔易说的是气话，但也说出了火凤凰女兵的心声，虽然都是为了任务，可是孤狼是在演戏，而她们火凤凰却是真的！这种被蒙在鼓里还要自相残杀的事，她们真的很愤怒！同生共死的姐妹，就这么不值得彼此信任吗？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对于乔易毫不客气的阴阳怪气，大宝还是没有忍住。

“我们这么说话怎么了！西伯利亚小狼！”

一旁的林蔚也早已按耐不住，怒气横生：“我们谁不知道你和晓飞之间不和睦？你向她心脏开的那一枪就是想要她的命是不是？你以为她真的叛变了，所以公报私仇是不是？这个仇我们还找你算呢！”

“你这演技都能拿奥斯卡小金人了！你还退伍报仇？你是想躲起来打黑枪吧！”乔易讽刺着。

“你……你们……”

他那一枪本是要对老炮班长开的，可谁知道项晓飞会突然出现，就算她们两个见面总是吵架，撇出去个人恩怨，没有命令他也是不会对项晓飞开枪的！军人就是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大宝向来嘴笨，现在在两个女人的夹攻下更是无言以对，他气的面色发紫，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一枪是项晓飞自己要求挨上的，是为了进一步得到马云飞的信任！”一直默不作声的雷战终于发声阻止了争吵的局面。

叶寸心抬眼看了看雷战，眼中尽是无奈，心中一阵苦涩。她知道雷战没有说出下半句，她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得到马云飞的信任，也是保证郑三炮的安全！因为保护郑三炮也是项晓飞的任务！

如果雷战说出来，那乔易与林蔚更不可能放过郑三炮！老炮依然面无表情，空洞地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麻木的毫无知觉。

“注射强心针！”手术室里医生们紧急处理危急的情况，并关注着她的血压和心电图的变化--

“晓飞还在里面抢救，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侯！你们两个有火也给我憋着，别给火凤凰丢人！”

叶寸心阴沉着脸，如果说火大，她比任何人都大，可是作为火凤凰的队长她必须保持理智，更要在众人面前给雷战留着面子！可是如果项晓飞就此牺牲，她是否还能保持着现在的冷静那就不得而知了！

“砰--”

手术室的大门突然打开，医生焦急的走了出来。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医生，众人反射性的一拥而上，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除了那个没有感知的笔直地坐在长椅上的男人。

“大夫，她怎么样了？”林蔚焦急的询问着。

“你们谁说了算？”医生环顾四周，想要找寻到军事主官。

“我是她的队长！”叶寸心自曝门号。

“把字签了！”

叶寸心接过知情同意书，上面罗列出的种种风险让叶寸心头痛欲裂，以至于握在手中的笔迟迟没有动作。

“病人情况很危急，请不要犹豫！”

本就刻不容缓的事情，看到叶寸心犹豫的神情，医生解释并催促着：“你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她的小腿动脉严重损伤，不排除截肢的可能！”

截肢？

叶寸心猛然抬起头，惊恐的看着医生：“医生，她不能截肢！没有了腿她怎么当兵？这字我不能签！”

叶寸心一把将知情同意书塞回了医生的怀里！她不接受，她绝对不能接受！

“命都要没了你还想着她能不能当兵？”

医生拿着本夹子，紧皱眉头，有些嗔怒：“更何况就算截肢也不一定能保住她的命！你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不签字，这个手术我们无法进行下去！”

医生再次将皮球踢回给叶寸心。

叶寸心知道，她是孤儿，没有家属可以为她在同意书上签字。躺在手术台上的项晓飞深陷险境，需要她的签字来进行最后的救助，可是她真的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吗？一旦她真的……

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来签字！”

雷战知道叶寸心没有办法跨过心里上的那道障碍，可是时间不等人，所以由他来签！

“不许签！”

叶寸心一把抢过雷战手里的同意书，怒目而视！

“你要是签了这个字，就是在毁了她！”

“你不签这个字她一样是在等死！”

雷战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执行任务遇到危险在所难免，死亡也是如影随形，可是作为军人就必须要学会承受和面对！

“那也不能签！”

叶寸心神色更加难看，眼睛里燃烧着怒火，鬓角的青筋跳动着。

她转头看向医生，眼中带着哀求：“医生，拜托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腿，保住她的命！她真的是非常优秀的军人，她不能就这么没了！”

“是啊医生，你救救她！”

“医生，她不能截肢啊！”

队员们纷纷哀求着医生，医生很是无奈：“我们一直在做最大的努力，所以我也希望你们配合我们！”

医生还在劝说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而项晓飞的生命也在渐渐消逝。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笔直地坐在长椅上的郑三炮豁然起身，快步走到叶寸心身边，从她的手中拿过知情同意书，在众人一片茫然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接过同意书迅速的返回了手术室，继续着他们的手术。

事情突然的发生，让叶寸心没有回过神来，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

“你凭什么在上面签字！凭什么！”

一声巨大的怒吼将叶寸心拉回了现实。

乔易心中燃烧着猛烈的憎恨，愤怒达到顶点，如疯如狂。她一拳打在郑三炮的脸上，郑三炮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乔二！你干什么！”

林蔚与沈兰妮抱住发狂的乔易阻止着。

“你凭什么在上面签字！你有什么资格！她就是因为你才变成那个样子，你居然还不放过她要毁了她的腿！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乔易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你们放开我！让我教训他！”

“乔二你别闹了！字已经签了，你就算打死他也于事无补了！”

沈兰妮一边拦着一边命令着。

看到被乔易一拳打倒在地的郑三炮，耿继辉快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炮儿，你没事吧！”

虽然他是领导，但却不是火凤凰的领导，现在这种局面他没有办法替老炮解释什么。毕竟老炮的签字是无法让她们接受的，他知道老炮的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难受。

老炮机械地摇着头，擦掉嘴角的血渍，目光没有任何焦距，低沉的声音没有起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漫长的等待煎熬着所有人的内心，有的依靠着墙壁，有的蹲坐在地上。

没有人离开，即使时间很长很长……

当“手术中”的红灯熄灭，大门打开的时侯，所有人反射性的站了起来。紧张与恐惧的气息弥漫在走廊，让人无法呼吸。

医生摘下口罩，声音有些疲倦：“手术很顺利，她的腿也保住了，但还需要继续观察，防止伤口恶化。”

众人悬挂的心终于渐渐落了下来，如同迷失在沙漠中的人发现了水源一般，女兵们终于流下了积攒已久的泪水。

此时，没有人发现在医生宣布项晓飞脱离危险时，那个麻木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