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山庄一行人几乎是日夜兼程,马换了六次,连着赶了两天的路,终于来到了密林外。
林外早已经有人在等了,是一支整齐的部队。
没人注意到落穷崖的是何事离开的,他也许走了一整天,也许他从来就根本没有加入过他们。他们与有琴泓一起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众人急着赶路,根本没人回头。总之他现在站在那队伍前面,插着腰看着他们笑。
他换上了一身擦得发亮的银白甲胄,身边插着一杆红缨枪。他的鬓发束得既整齐又漂亮,他手中的银白头盔顶上竖着血红色的红翎,众人这才看到他胡渣乱发之下的那张脸。他长得其实很俊,棱角分明、鼻子坚挺,他的眼睛狭长,又恰好中和了他的阳刚。他的左脸上有一道旧疤,疤已经很久了,浅浅的,但现在看来还是很狰狞可怕,像是被人生生将脸撕开一样,可这样的疤放在他的脸上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就好像那天生就是他的一部分。
这就是雪衣王的三百护卫军,他们平时在各大镖局、门派中潜伏、等待着,他们深入江湖、甚至成为一个普通的农民、脚夫。可是只要统领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整整齐齐的集结起来,将自己的一条命交到统领的手上,交给他们曾歃血效力的雪衣王。
他们分工明确,军纪严明,按照脖子上的围巾分辨兵种。白色围巾的是弓箭手,红色围巾的是枪兵,蓝色围巾的是盾兵,绿色围巾的是朴刀手、斧兵和轻步兵,甚至还有几个背着药匣子的医者。
在另一个方向,那里的山地如今已经铺上了平坦的木头,几个身形壮硕的赤膊力士正在扛着帆布和木柱来回穿梭,铺好的木头上横七竖八的卧坐着几个人,他们的身边都放着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他们就是吴千泪手下举世无双的匠人。
其中一个人两位烈火山庄的长老一眼辨认了出来,那是当年亲手操刀修建了烈火山庄的机关大师!
当真正来到密林边缘他们才发现,这里根本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们曾自负的想要用霹雳门的火器将树炸断,可这满地的枯枝残叶,踩上去就像是陷入了软床,一层叠着一层,不知已积了多厚,莫说是火器,就算是一粒火星,都有可能引起满山的大火,到时候不光是救不了人,就算是他们,也要跟着陪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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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雪只对送他回来的宫女说了句:“为我准备白衣。”之后就再未动过,他面上毫无表情,但战枫却知道他在哭,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痛苦无声泪垂血。
战枫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绞痛了起来,突然他看见银雪张口吐了好几大口的血,暗红粘稠的心血。
银雪的耳中什么都听不到,只是不停地回响着如歌最后心如死灰的那句:别碰我。
悲伤莫大于心死,歌儿这次该是彻底被伤了心,不再原谅他了。他想。
不一会儿,宫女便为他准备好了新衣。
他一动不动的任由她们为他擦洗身子,擦去了满口的血,梳好了发髻,换上新衣。
该来的永远也没法逃避。
他该去见见如歌了。
如歌坐在地上,缩成了一个小团,小小的红色团子,还在是不是的抽搭着。
银雪轻轻地吩咐熏衣退下,然后站在原地,看了那红色团子很久。久到双脚像是生了根,一步也走不动,一步也迈不出。
他最终还是走了出去,用他本已经不堪重负的双腿走了过去。
他陪着烈如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心舒服些。
“你方才说的都是权宜之计对吗?”
银雪坐在她前面,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了一句:“抱歉。”
抱歉,又是抱歉。
“抱歉这两个字,你已经说了两遍了。”如歌顿了顿,接着问:“对我你也不能说真心话吗?”
银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直到胸腔开始发疼,他咳了两声,攸攸的说:“我不能再死一次了,烈如歌。”
“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是死,我也会陪着你……。”
“可我不想死!”银雪突然打断了如歌的话,他的话说的很快、很急,他忍不住看了她的眼睛然后就飞快的将视线别开。
“我想陪在她身边。”
“她?”
如歌猜到了那个她是谁,他说的当然是他百年前的爱人。
“我曾经误入歧途,是她用自己的命替我还了血债,呵,她以为我没有看见她,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苦笑着,思绪似乎飘回到百年之前。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
“她才是我此生挚爱。”
“所以呢?”
如歌的声音闷闷的,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眼圈又红了,她的鼻音很重,听起来又要哭了。
“所以,你会变成暗夜冥,而我会活着离开这里,找一个人变成她。”
“那我呢?”如歌小声的问。
银雪没有回答,他将自己的脸转向另一边,又说了一句:“抱歉。”
这是第三句抱歉了。
如歌很气,气他什么都不解释、不说清,气他的自说自话,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你不必跟我说抱歉,跟一个口袋说抱歉做什么?你需要什么放进来便是,不需要的就取出去,在乎口袋的感受做什么?”
“你若不答应,这里的人全部都会死,熏衣,战枫,还有玉自寒。你想想你自己,也替他们好好想想。”
如歌交代临终遗言一般的说了好多的话,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说:
“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如歌使劲抽了抽鼻子,她将身子贴在了银雪的背上,伸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忍住眼泪接着说:“你这一世许给了她,可我今生,许的是你。”
如歌炙热的手烫的银雪的脸颊发疼,他不敢看她,小姑娘颤抖的声音简直让他心碎,直到那轻轻的一吻。
他终于控制不住眼框里的泪,于是他匆忙的起身,却被身后的人儿用力的抱住了。
门后偷听的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的泪已经滴了下来,他试着挣脱,如歌却将他抱得更紧。他听见他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让我看看你,好吗?”
银雪还未弄清她在说什么,又听见小丫头在他的耳边说:
“我演的像吗?”
————
银雪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他听见了什么?他的舌头就像是打了结,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他才呆愣愣的问道:
“歌儿你……说什么?”
“三言两语就想骗我离开吗?这一劫过后,你是想带我回缥缈,封印我的记忆,还是你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要背着我偷偷死掉?“
银雪哑口无言。
如歌接着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可我说的话,你为何照搬全收?”
“歌儿……”
如歌放开了他,她退出一步,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眼泪,沉着气问:
“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
银雪猛的转过身,一把将她拉近了自己怀里。他用力的抱着如歌,用力的亲吻她的头发。然后他们一起倒了下去。
他们的身上都有伤,银雪的显然更重些,倒下去的时候,他的嘴边又有了血。
可他的心却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如歌爬起来, 将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让我看看你好吗。”
她没有在问他,她的话中不带任何询问的语气,她只是将结果说给他听。不等银雪言语,她便伸手去脱他的靴子,银雪将她的手拉住,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以为我没有看见?”
银雪一愣,然后无奈的笑了笑,放开了如歌的手。
她当然看见了,就在半天之前,她看见了他最狼狈的样子。
如歌脱下了他的靴子,然后脱下了他的袜子,他脚踝上的伤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如歌的眼睛里。但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接着挽起了他的裤腿。那处伤是新的,是暗夜罗一掌拍下时印在他膝盖上的。
如歌一言不发的替他上药、包扎,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银雪摸着她的头发,原来不知不觉的,他的歌儿长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