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自寒只简单的与她聊了几句话便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他几乎是躺下就睡着了。如歌打量着他的睡颜，这张与她记忆里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相似却又不同的脸，这张脸上长出了淡青色的胡渣，棱角更加分明，这张脸同时也写满了疲倦，眼窝深陷、眼底发青，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晚安，师兄。”如歌轻轻的说。
屋里只有一床被子，而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将被子盖在他们两个身上，用自己的背紧贴着玉自寒的背，让那床不太宽敞的被子将他们两个严实合缝的盖住。
她也很快睡着了。
玉自寒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他恋恋不舍的与周公惜别，咀嚼着那逐渐模糊的梦境的香甜，然后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如歌正趴在他身边，两眼放光的看着他，她用手拖着下巴，双脚一摇一摆的打发时间。见他醒了忍不住抱怨道：“你总算是醒了，我都快等的不耐烦了！”
玉自寒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宠溺的说：“乖，再等师兄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草草的洗了把脸，将下巴上胡子刮了刮。实际上他不太会刮胡子，这些事平日里都是黄琮在做，于是他不出所料的把自己的脸刮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他坐回床上，如歌便迫不及待的爬过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说：“师兄，快跟我讲讲以前的事。”
玉自寒的声音很好听，他很会讲故事，因为小时候如歌为了让他练习说话，逼着他给她读了不少书。他的声音很好听，他的语速让人觉得很舒服，他的故事也总能牵动如歌的心。
当他说到战枫独自到山里捉鱼，却不料被狐狸叼走了裤子，不得不光着屁股回山庄的时候，如歌开心的哈哈大笑，当他说到烈明镜为了主持武林公道与恶徒相斗而身受重伤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哇哇大哭。
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流逝。
也不知漂亮妖怪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在等我？如歌突然想。
“歌儿？”玉自寒见小姑娘发愣，以为她是累了，出言提醒道：“听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没事师兄，你接着说，我们那会儿出庄都发生了什么？”
如歌的确很累了，她的脑袋很沉，就像塞满了大石头。玉自寒讲了很多事，可她一件也记不起来，反而忘得更多了。她的头很疼，她的身体也开始跟着疼。
也许我该吃药了，她想。
她抬头看看玉自寒，他还在说着他们快乐的往事，她将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安慰自己道：
一天不吃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药实在是太难喝了！
————
如歌在第二天的午时才醒过来，她浑身上下都难受得很，嘴唇干的快要裂开了，嗓子眼儿像是进了虫子，痒得很，但她顾不不上这些。
她猛地坐起来，抓住了玉自寒的衣襟，慌张的问道：“师兄，我几岁？”
玉自寒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十二岁。”
“不对，不对！”如歌嘴里反复咕噜着这两个字，急得直抓头发，胡乱的把鞋子穿上，快步跑出门去。
“歌儿！”玉自寒追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他高大的身材把整个门都挡住了，他弯了腰才能从门里走进来。
玉自寒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可他知道他就是银雪口中的师弟——烟织空楼。
“小王爷，可不要婆婆妈妈的当个苍蝇似的大家长，给小姑娘点儿自由才好。”
别与他耍心思，别说别听别看，不去理会他。这是银雪告诉玉自寒对付烟织空楼的方法，玉自寒也是如此照做的。
他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开始自顾自的盛水、洗漱，换衣服、整理发髻，就像屋中没有烟织空楼这个人一样。
“你就不好奇小姑娘去哪儿了？”
玉自寒没有回答，他整理好发髻，便去整理床铺。
“你的计划我全都知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暗夜罗？”
玉自寒将被子折了又折，他实在对家务活不是那么在行。
“算算时间，逃回来的宫女应该快到宫门口了，也许你一会儿就再也见不到小姑娘了，真可惜，你连声再见也没跟她说。”
玉自寒拿起碗筷，夹了一片莲藕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哎，小王爷，你真可怜。”
烟织空楼走了，他自然也没看到玉自寒脸上轻轻滑过的一滴泪。
————
如歌捂着脑袋，跌跌撞撞的径直跑到了水牢门口。银雪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小姑娘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都没能吵醒他。
如歌记得他以前是坐着睡的，用手肘拄着与水面平行的石桌，让自己胸膛以上露在水面上。现在他躺了下去，他的半张脸都浸在水里，他的长发漂浮在水里，他整个人都湿透了。
他一动不动，安静得可怕，他的胸背甚至看不到起伏。他背对着如歌，如歌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看到了远远传来的水波纹，他贴近水面的鼻子中呼出的微弱气息让水面微微的泛起涟漪，这让他看起来还活着。
如歌的心很疼，比她的头、她的身体都疼，她轻轻的唤了一声：
“……银雪？”
没有回应。
她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
“银雪！”
银雪的身体动了动，他醒了过来。
他慢慢的用手支起上半身，仍然背对着如歌。他的动作极慢，如歌听得出他在压抑自己的呼吸，他又在气喘了。
“你怎么了？”如歌问。
好一会儿以后，他才慢慢的开口，他说：“帮我寻一碗水来好吗？”
他的声音极低，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他的嗓子哑了，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忙不迭的跑了出去，银雪抬手使劲儿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小姑娘回来之前，他还有事要做。
他取过那只碗，挽起衣袖，露出腕子几处还未收口的细长伤口。
他捡起桌上的碎瓷片，将那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割开。
锁链又在响了，鲜红的血慢慢填满了那只空碗。
————
这个药更难喝了，比前两次要粘稠得多，味道也更重了。虽然如歌的怀里揣着糖，可是根本就解不了嘴里的腥味。
她干呕了两下，眼泪都被呕了出来。不过她的确感觉好多了，除了这张嘴，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难受的地方了。
她睁开眼，看到银雪正虚掩着嘴，偷偷的笑。
“你还笑！每次药都那么难喝，这次尤其难喝。”
银雪耸耸肩，懒洋洋的靠在石桌上，吃醋似的翻了个白眼说道：“谁叫你两天都没来找我，两副药并成一副药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
“你你你！”如歌赌气的一插腰，把她好不容易取来的水壶藏在了身后。
“好了好了，快给我倒点水喝。”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好听，沙哑低沉，就像有人在他嗓子里灌了一大把沙子和石头。
他应该是渴极了。
想到这，如歌便不再赌气，她端起水壶，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傻透了，她竟忘了拿个水碗。
银雪的石桌上，只有一个小酒壶和一堆碎瓷片。
她又站了起来。
“去哪儿？”银雪叫住了她。
“我……我再去找个碗来。”小姑娘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回答。
“那不是有只碗？”
银雪扬了扬下巴，他指的是那只药碗。
小姑娘皱着眉疑惑着将那只碗拿起来，倒了点儿水进去，碗壁上残留的红色药汁很快就融进了水里，将清水变成了淡粉色。她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腥味儿。
“我还是去找个碗来吧。”
“不必。”
“可是这个……”
小姑娘慌张的看着四周，她注意到水牢的角落里多了两只火把，火光将水面照的通红，也照红了银雪的脸。
他笑着说：“我喜欢。”
“你喜欢什么？喜欢喝药？喜欢这种腥味？”她实在不知道这药又腥又涩，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银雪的笑得更开心了，他轻声说：
“我喜欢你的味道。”
一定是火把的温度太热了，不然我的脸怎么会热得发烫？小姑娘自顾自的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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