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玉自寒在林外求见。”
“引他进来。”
暗夜罗猜到这一两日玉自寒就会回来，现在听到他求见的消息，自然也不觉得惊奇。
“小王爷来的正好。”
他原本倚在床榻上，身下是厚厚的白绒，这个姿势舒服极了，他简直一动也不想动，但听到烟织空楼的声音，他便像触了电一样快速的离开了床榻，并且退出去两步毕恭毕敬的低下了头。
烟织空楼慢慢的走过来，走到他面前，坐到了他的床榻上，然后他抬起一只脚踩在干净的白绒上。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绣着暗纹的洒鞋。
“这几日我玩儿的也有些腻了，正好换换花样。”
暗夜罗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实际上他很爱干净，甚至到了洁癖的程度。他从不让任何人碰他的东西，特别是自己的床榻，他曾经因为宫女在不小心用衣裙扫到他的床角，就将那宫女断了手。可他现在看着烟织空楼，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我不在这些年，暗河宫阴盛阳衰，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暗夜罗仍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拳头已经在宽大的衣袖中攥紧了。
约莫十九年前，暗河宫的男女弟子参半，男弟子甚至还要多一些。那时候烟织空楼还不是烟织空楼，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喜欢天下间所有的事物，唯独讨厌男人。所以在他闭关养伤的时候，她给每个男弟子都下了掌门密令，派他们出去执行必死的任务，让他们出去送死。从那时候起暗河宫除了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过男人。
这都是你造成的，如今却来怨我！暗夜罗在心底歇斯底里的咆哮，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反正我也不在意，算了。小王爷回来以后，你差人把银雪带到他房门口，日子太无聊，我想看戏。”
烟织空楼说完侧着头向远处一撇，红色的衣裙一闪而过，他意味深长的笑了。
“你继续做你的天下大梦，我要好心去解救无助少女了。”
说完他踩着那双绣着暗纹的洒鞋愉快的走出了大殿。
————
如歌砸吧着嘴，糖果的甜味和药汁的腥味混合在一起，竟然别有一番滋味，她推开门，居然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师兄。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如歌冲进门去抱住了玉自寒，整个人都挂在玉自寒的身上。
玉自寒也抱住了她，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道：“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从小如歌就没有自己的小秘密，她的一切玉自寒都清楚得像是自己的事情。现在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朋友，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所以她决定隐瞒她与漂亮妖怪的事。
她埋下头避过玉自寒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她不好意思的说：
“没什么，就是想你。”
“师兄，你能抱抱我吗？”如歌小声的问。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湿热的呼气吹在他耳朵里。玉自寒一愣，他低下头正好看到如歌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于是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衣裙是冷的，像是在冰雪中坐了一夜，于是他抱着她走了几步，将她放到了床上。
银雪透过那扇小窗看到了屋内的一切，他身上的水很快在门口聚成了一个小水洼，他浸在水里，就像他从没离开那间冰冷的水牢一样。
他的睫毛抖了几下，长而浓密的睫毛将那双漂亮的眼睛遮住，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走吧。”
当如歌被玉自寒抱到床上的时候，他对身边扶他走过来的宫女说。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始终没有再回头。
“师兄，我重吗？”如歌盘腿坐到床上，用双手拄着床板怯生生的问。
“当然不重，你反而又轻了不少。“玉自寒心疼的说。
“我就知道，我哪里会有那么重！”如歌的心情大好。
漂亮妖怪这个骗子，害我白白担心了半天。她想起银雪抱她时微微气喘的样子，愤愤的想。
————
战枫身上的伤看似狰狞，实际上都伤在表皮，那些看守看他昏迷怕真的弄死他，也就不敢每天来折磨他。这样一来他也能偷得半日闲暇，运功疗伤。可是比起他自己，他更担心银雪。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那日被如歌嫌弃一身酒气以后，他连酒都不再喝了。烟织空楼已经来了两次，按照他的赌约，银雪的身体状况此时根本差到了极限，战枫甚至觉得他连站起来都是个问题，可是他还是站了起来。光是爬上水牢的边缘，他就费了一番功夫，可他却没觉得自己狼狈，他还在笑着，调侃着：“这水牢的构造真差，暗夜罗还真是没有一点脑子。”
战枫不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但是他看到了公子雪暴露在外的脚踝。就算没有那一身的伤痛，那双脚也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可他却依然用着双脚走了出去，然后也用这双脚走了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差了。
他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的！战枫想。
虽然他也的确是被人在水里捞上来的。
他已经出去有一阵子了，那时间足够久，久到完全可以让他身上脸上不再滴水。可他回来的时候，头上脸上还是湿淋淋的。战枫突然明白，那不是水，是汗。
他气喘的厉害，用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任由宫女将锖铁环再扣到他那伤得惨不忍睹的脚踝上。
待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战枫才急切的开口问：“公子，发生了什么？“
银雪用颤抖不已的手去摸酒壶，他的手抖得离开，饮酒时几乎洒了一半。他咳嗽了两声，回答道：
“我去见如歌。”
银雪平静的语气却让战枫陷入了不安，现在的如歌不喜欢酒味他是知道的，银雪也因为这个原因而甘愿冷着不再饮酒，可现在他却在狠狠的灌酒。
他试探的问道：“公子为何饮酒？”
“歌儿这几日……不会来。”他低声的回答。
战枫不再问下去，他不用费太多脑筋也能猜到，银雪看见了如歌的同时，也看见了玉自寒。他看着银雪，觉得与他比起来，自己对歌儿的爱简直幼稚而肤浅。在暗夜罗门下修习暗河内功时，他总是压抑不住想要得到如歌的冲动，他想要得到如歌的爱，得到如歌的心，得到如歌的一切，所以如歌是他的求而不得。
但是看着公子雪，战枫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深情也能浅谈。
————
“公子！”
银雪这一口鲜血吐得毫无征兆，一口血混着半口酒就这么在银雪的口中喷涌而出，洒在水面上。
锁链哗哗的响了起来，比之前每一次的响声都大。
银雪的眼睛充血，他的督脉已断，截住了体内功力的流转，流窜的功力找不到疏通的道路，便开始在他体内胡乱的冲撞，好像要把他整个人从中间撕开。
他看到有人在拖他的脚！他们身上破烂的衣服依稀还能看出是是百年前的样式，他们的皮肉早已经腐烂生蛆，双眼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空洞，他们要把拖向地狱！
银雪胡乱的挥舞着手臂，撕裂了手腕上的伤口，他狼狈的向后逃，可是那些人却死死的拽着他。
战枫看到锖铁链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几乎绷直了，银雪的内功竟在他的体内钻了出来，但让战枫震惊的是那一黑一白的两股内功，那两股内功完全不相容，即使到了体外，依然在剧烈的碰撞着。
不行！我还不能死！
银雪闭上双眼稳住心神，避过破碎的任督二脉，极力平稳自己狂躁的内力，全然没有注意有一个人慢慢走进来靠在了牢门口。
是暗夜罗。
“走火入魔了？”暗夜罗看见银雪的样子很开心，他头一次觉得烟织空楼其实不那么让而人讨厌，至少在折磨银雪这个方面，他的确要比烟织空楼逊上一筹。
银雪睁眼看着他，他的全身都因为疼痛而颤抖，他的话断断续续的，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可他的语气却仍然平静，他说：”我若入魔，岂不是遂了你的意？“
暗夜罗笑着说：“岂止是遂了我的意啊，暗河宫昔日宫主重回魔道，可是武林同贺的事情。”
银雪抬头又要开口，却被暗夜罗阻止了。
“嘘，别说话，张嘴就要吐血的。”
暗夜罗一跃跳上银雪身边的石桌，得意的笑着贴近银雪的脸，慢慢的说：“银雪宫主，您就慢慢练功，晚辈就不打扰了。”说完他便大笑着离开了。
银雪不再理会他，他已无暇再理会他，他看到他脚边的那些人扯着他的衣服买上来，扼住他的咽喉，他的意识依然模糊，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百年之前。
歌儿的腰腹间不断的涌出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他冲过去抱住她，拼命的按住她的伤口，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不断流出的鲜血。
银雪的双眼通红，他的理智、他的善意、他的良知都在慢慢离开他的身体，愤怒将他完全淹没，他的心逐渐被冰冷占据，他一只脚已经迈入魔道。
可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
“银雪，不要入魔，不要入魔！”
“我跟着你，生死有命。从此救人、心善，用这一生换下辈子。”
她的声音越飘越远，带着银雪的意识越飘越远。
他睡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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