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彼时月【完】

那天，幼温酩酊大醉，半夜悠悠转醒，发现身上披了件外衣，凌乱的书桌被整理过，酒壶杯盏也都被收走了。

是金凌来过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但他很快否定这个念头，她不喜与他接触，他也心知肚明，若非她找他，从不主动来。

也许，是婢女收拾的。她懒得求证，只觉得头隐隐作痛，便踉跄地走回卧室，和衣而眠。

……

怀昭的病情逐渐好转，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金凌生病了，还不是一般的小病。

得知金凌生病了，幼温虽不曾去看过，但也时常躲在角落观察。

虽然处理的政务与平时一般无二，可他一天比一天安静，话越来越少。可他的脸上仍时常带着微笑，也经常来看怀昭，给她唱好听的童谣。

虽从未去看过他，可幼温为他寻找名医诊病，结果收效甚微。而且，他还不大配合治疗，甚至偷偷倒掉要服用的汤药。

她又急又气，质问他为什么不服药，这不是她第一次失态，却是她第一次为他失态。

他对她微笑，轻声道。

金凌“药太苦了。”

夫妻多年，生病的一直是她，照顾她的也从来是他，如今倒过来，真是让人觉得不习惯。

如此一来，他的病越来越重，终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她终于来到他的病榻前，见昏睡的他枯瘦憔悴，竟不禁悲从中来，泪落衣裳。

金凌于此刻醒来，伸手抹去她的泪，他淡淡的笑了。

金凌“我想出去走走。”

她拗不过他，只好陪他出了屋子。

他半躺半坐，依偎着她，脸上依旧有浅浅的笑意，幼温沉默下来，凝视着月亮，目光却并无神采。

金凌“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觉得它们都离我好近啊，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似的。 ”

循着瞅去，幼温看见了零零落落闪烁的光点。

一点，两点，三点……恍恍惚惚间，它们有时追逐，有时分散，有时又聚拢，一切都显得那么神奇。

聂幼温“那是萤火虫。”

幼温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何不捉些萤火虫让金凌的心情变得好些。

安置好金凌，她悄悄地走过去，眼睛紧盯着其中的一只，然后双手合成中空的形状，猛地向前一扑。

可惜，打开掌心却是空的。

幼温瞪着眼睛，娇嗔道。

聂幼温“这萤火虫也太狡猾了吧！”

极少见到妻子这娇憨的模样，金凌也显得更高兴了，他笑着起身。

金凌“还是我来吧。”

他靠近她，抱住，带领她等待着。突然，紧张地把手合拢收回，幼温从手指缝往里瞧，哈哈，一只萤火虫正在她的掌心里，做了她的“俘虏”了！

聂幼温“它是我的俘虏了。”

霎时间，手心被照亮，就像一盏小小的灯。

幼温笑着，可忽然感受到身后的重量，软绵绵的身体靠在她肩上，仿佛所带的生气已被夜风吹散。

……

那日陪她扑萤时的好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回去后，金凌病败如山倒。

他走时，幼温刚端了饭食回来，金凌躺在床上，侧身向里面，是沉睡的模样，她也就没打扰他。

她也上了床，和衣躺在他身旁，无意惊动他，只是好想和他在一起。

他这病古怪，半夜总是没命的咳嗽，今日倒是安静。睡着时，她曾这样想。

只是，再不见他醒来。

当着众人的面，幼温的表情依旧淡漠，似乎对金凌的离世无甚悲喜。

也是，天底下这谁不知道金麟台的女主人最厌恶的就是她丈夫，多次以死相逼，如今人死了，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

幼温向众人微微欠身，进了屋子。

她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突然抱着自己哭了起来，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夜里哭，哭自己，哭突然消失的他，哭这份来迟了的爱。

幼温整个身子都缩着，压抑着痛苦的抽泣，仿佛难以从她的灵魂深处抽泣出来，房间里编织着一块深蓝色的悲伤的布。光线变暗了。

眼泪是难以承受的，是无奈的，还是无尽的感伤？让人怜悯，让人不堪忍受，是我为你回头，永远不想让你走。

她在整理金凌遗物时，发现了珍藏在锦盒里的一缕青丝，束带上写着“吾爱幼温”。

在她拼命逃离的无数个夜晚，金凌就是这样面对着这一缕青丝发发呆的。

尽管知道她并不爱他，但金凌还是倾尽所能地捍卫了这段婚姻，近似绝望地默默守护着她，守护着这个内心脆弱的女人。

这么几年，为了逃离伤心地，她选择了到各地游历，她不知道哪里是终点，也不想为下一步计划什么。

每年，她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天同金凌待在一起。

他会每天给写一封信诉说自己的思念，希望她能够早日回家。

然而，残忍的她只是回复他。

聂幼温“如果您硬要我回金麟台，那就请金宗主锻造一条铁链将我拴住，不然我随时都会寻死。”

她好像不能明白丈夫如海般宽大的深情厚爱，也或者她其实明白，只是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命运的左右。

可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她回到痴痴等待了她多年的丈夫身边，他还会接受自己吗？

只可惜，再也没人能给她答案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十五年后，聂幼温走完了她四十七岁的人生。她与金凌合葬于迟日山的一个僻静的角落。

【金凌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