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二

夜晚，正值子时，万籁俱寂。

帷帐内，萧持盈坐起身下了床，他穿戴整齐，半点看不出睡过的样子。从袖口掏出药店买来的安眠香，丢在了床头梨花木矮几上的香炉里。片刻的时间，一股淡淡的香气缭绕而上，萧持盈用白绫帕子捂住了口鼻。等了半刻钟，绣有月下竹林美景的屏风后，有守夜的两个丫鬟翻身的响动，而后鼾声渐起。

萧持盈松了口气，去靖国公府寄人篱下是他不能接受的。母亲强势惯了，母子俩相处总有隔阂。他前世已是成年人，骨子里又是自我的人，他愿意撒娇卖痴那是他念着萧夫人是他两世的唯一的娘亲，但时时俯首听话让他总有种束缚感。他早就想离开这里，却一直下不了决心，加上年纪太小不安全，这些年他一直锻炼身体，练习前世的跆拳道，对付两个泼皮无赖应该不再话下。这大好河山，大好青春，总困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在游历风景名胜或行侠仗义时遇一贵女，两人一见钟情，互相暧昧，成就一份可歌可泣的爱情，岂不美哉。

当然，这只能说他想的太简单了，前世看过的小说也敢当真。

吱呀一声，门开了。萧持盈穿上事先准备好的黑色披风，戴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大门口有看门的守卫，庄中也有巡逻的侍卫家丁。他轻手轻脚躲过一队守卫，来到后花园的深处，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几乎看不见路径，这里草木太繁茂，鲜有人来，所以也没人知道这里有一个洞直通外面，萧持盈也是偶然才发现。

扒开了洞口，他轻松的钻了出来。

萧观儿并不会大张旗鼓的找他，因为她是靖国公夫人，她得顾忌她现在的身份。

她以什么名义找他呢？前夫的儿子？

三天后，萧观儿离开平义县。此时。萧持盈已身在洛州的一破庙里，他迷路了。

讲真。萧持盈这次也是准备不少的。手绘到江南的地图，虽不太准确但有大概方向，一匹正宗朔北的马，耐力不错，几十片金叶子和不少碎银子，又摘掉了平时佩戴的王佩香包。普通子弟身的棉制衣袍，上无半点花纹绣锦，谨慎是够谨慎，但从未出过远门的一个贵公子，竟七拐八拐到了洛州，江南在南方，洛州在北方，差了十万八千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傍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兜头浇了下来，萧持盈跳下马匆匆跑进破庙，心道马儿马儿你自求多福吧。

庙内大殿中立着一尊武将打扮的尊者，不知是哪路神仙，只是庙内年久失修，尊者也满目土灰，蜘蛛网遍布。

萧持盈脱下披风，抖落雨水，向殿内走去。

这座庙明显无人在供奉，供桌上香火供品皆无，香炉倒在一旁，明黄的桌布垂下，极是狼籍。

庙里光线昏暗。萧持盈环顾四周，捡了些干草堆在一起，又勉强找了几根木头，用火褶子点了火。火头晃晃悠悠而起，带来温暖，他轻舒了口气，坐了下来，骑了一天马背，大腿内侧火辣辣的，人更是疲惫不堪。

萧持盈抽下玉石莲花发簪，如墨般长发水银般垂下，在火光的映射下更显得肌肤雪白，面若好女。

“嘶”有小小的抽气声传来。

萧持盈一怔，快速站了起来，寻声望去。

供桌垂下的桌布下，两颗小小的脑袋探出头，萧持盈吃了一惊，竟料不到这还有人在。

定睛看是两个脏兮兮的小娃娃，大的是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乌黑有神的眼球骨溜溜转着。小的是个女孩，五官精致，唇色苍白，正楞楞的看着他。

小男孩见他发现了他，大声道：“喂，这是我们的地方，快快走开，不然对你不客气”，他的语气恶劣，但身子还是躲在桌子下面不出来。

这是两个小乞丐，萧持盈一看到就明白了。

大庆朝自景武帝开国三百年以来政通人和，风调雨顺，繁荣畅盛，百姓安居乐业。

然有好就有坏，有光就有暗。

哪朝哪代乞丐总是少不了的。

萧持盈将潮湿的头发捋到脑后，笑道：“原来是你的地方，我途经此地，外面下着大雨。小童，你的地方借我宿一晚可好？”

小男孩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红了脸，结结巴巴道：“那，那不能白住这。”

“好好”萧持盈好脾气道，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盒桂花糕“这个可以抵么？”

递在眼前的桂花糕包装精美，香气扑鼻，小男孩吞了吞口水，一把紧紧抓住。

解开包装纸，六块码的整整齐齐的玉白色糕点，两个小童咽了咽唾沫。

小男孩死死盯着，涩声道：“真的给我？”

萧持盈不再笑了，怜爱的看着他们。

“出来吧，我不是坏人” ，他退后了一点。

小男孩望着他。

这个人的眼里闪着娘亲在世时常常看着他和妹妹的目光。

自从娘亲死后，再也没人用关爱疼惜的目光看自己，所有人看他们就像看路边的一条赖皮狗，人人都能打骂欺辱。

他迟疑了下，拉着妹妹走了出来。

两个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妹妹的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布条般挂在身上。

三人在火堆旁坐下，小男孩先给妹妹两块，又自己狼吞虎咽了两块，他瞅瞅剩下的两块，又看看萧持盈。

不舍道：“你吃么？”

萧持盈并不怎么饿，还是道：“可以给我一块么？”

小男孩点点头，递了过来。又忽然顿住。

萧持盈不解，低头看见他小小的手上乌漆麻黑。对比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实在不同。

小男孩红了脸，萧持盈一把握住他的手，接过去道：“谢谢”。

小男孩小声道：“不客气，本来就是你的”

询问才知，小男孩叫时衍青，妹妹叫时绯红。父母双亡，也无亲戚收留才做了乞丐。

本来在洛州城乞讨，勉强度日。几天前，洛州州牧突然下令不许洛州再有乞丐，更派人将乞丐抓起来，说是有上京来的高官贵人要来此地巡视。恐乞丐脏贱污了眼睛，许多乞丐被抓住再也没有出来，时衍青靠着机敏带着妹妹逃过一劫，却再也不敢回城。

夜晚躲在破庙里，白天在山上捡些野果吃。

野人一样活着。

萧持盈听罢，叹了口气。

他虽说父死母改嫁，然锦衣玉食，丫鬟仆从随身伺候，出行香车宝马，入口美食佳肴。萧观儿从不肯在这方面委屈了他。

他却怨天犹人，自负自怜。实在是白活了那么些年。

夜已深，外面的雨稍有减小。

两个孩子靠在一起睡着了。

萧持盈起身将干草铺好，小心的先将时衍青放好，抱到妹妹时，她突然睁开了双眼，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

萧持盈吓了一跳，但还是将兄妹俩放一起，用披风仔细的盖好。

他也才知道哥哥已经十岁了，看着还像七八岁的样子。妹妹直到此时也没说过一句话，难道是个哑巴么？

他看了他们一会，打了哈欠。

起身又加了从窗户上卸掉的几根木头在这火堆里，使之不会熄灭。

之后，才倚在供桌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