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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核

已是断笔残章

风声好大。

你躺在原野上,这里杂草肆意生长,树比天还高,花比血鲜艳,太阳可以清晰的看见,像一块发光的玉石直直刺入你的眼睛里。

但是这里被一阵大火烧完了,是住在顶楼的那个疯女人。

在你七岁的时候她还轻轻拉着你的手教你英语,她会带你背着母亲溜出去放烟花,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她将自己锁在顶楼的杂物间里,你以为她走了,却听到伶里乡亲说她是个疯子,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还经常在屋子里磨摔东西,撕心裂肺的喊叫。

这时候母亲总是厉声打断他们的声音,然后蹲下来用她温柔的嗓音轻声告诉你。

那个阿姨只是生了病,让你别害怕。

你总是咧开嘴笑着说知道了。

你喜欢种花,有空就往小镇的后山里埋种子,精细的照顾着这些花,久而久之这片后山就是你的地盘。

你越看越喜欢它们,看着看着,就亲眼目睹了花瓣上燃烧的熊熊烈火,连着根茎,火星蔓延直到坠落在大地上。

烈火似要将你吞没,那场热流撕裂你的肌肤。紧接着你和乡镇里存活的人被救到其他地方,没有归宿只能彼此紧挨着,四五个人盖一条毯子,火烧了一个晚上才停,电线也被烧断了四面八方的镇子全都停电了,没有热水,只能拿着冷水,起初两个人能分到一袋泡面,都是要付钱的,一天天过去哪还有钱付的起。

于是每次只能分得一个掌心不到的泡面块,伴着冷水咽下去,南方小岛的秋季并没有多冷,你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睡着的人,一步一步走向门外。

就快够着门把了,突然有一声响动,你吓得心砰砰乱跳,即使你就是想出去看看夜空,你想这里应该会有很多星星。

你紧张的瞧着声音源头,一个脑袋蹦了出来,因为贴近蜡烛,那飘忽不定的黄晕让你看清了他亮晶晶的眸子。

他突然恶作剧般的笑了,你捏紧了门把手,皱着眉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像你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直到堪堪站在你面前时,你有些莫名,他的手压住你的肩膀,脸贴近耳旁用气音对你说“你要去哪里,带上我呗”

你垂下眼,想了想算了。

有人陪着也好。

“我去看夜空”

“嗯嗯”

听见他敷衍的声音后,你才下定决心开了门。木门被打开后,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寂静的夜晚,只是星星少之又少,即便在稍有落后的乡镇上。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可以看到星星”

“哪?”

他指向远处,一座高耸的山,在夜晚的着色下显得神秘又可怖。

你内心十分抗拒,对他摇了摇头。

“你疯了?我们不可以私自去那么远,还是山上”

他只是歪着头瞧你,亮晶晶的眼里变得湿漉漉的,要哭出来了一样。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小孩,你看着他的模样自己也着急了起来,情绪一激动泪水就溢满眼眶。

“太危险了”

可是你明明之前答应过我。

“什么?”

你被这脑海里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愣,连带想说的劝诫都消失殆尽。

“好吧,再说一次也无妨”

“我叫原生清,你呢”

月光真是亮啊,竟然能将我们彼此的面庞照的宛若白日,天色有些变幻,远处山尖已经泛起白色。

你一惊,因为没有表无法知道具体时间,没想到居然已经快临近日出了吗。

“喂”

“啊…我叫”

程与秋……

脑袋一阵刺痛,耳边呼啸的风声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鸣声,越来越刺耳,你喘着粗气眼前一阵晕眩,身体无力的倒下,眼前最后的画面是那少年月牙般的笑眼。

烈火。

它又重返了,灼烧的痛感从你的手指上开始蔓延,火花在躯壳里绽放,噼里啪啦的击打你的骨头,血液要冲破皮肤的撕裂感,一直到那团火将你完全吞没,却一句撕喊也叫不出。

眼前忽白忽暗,你能感受到仪器在身上的触碰,却没有太强烈的感觉,耳鸣逐渐消失,呼吸也顺畅了,你知道生命在重新生长,就像四年前那满山的花一样,野蛮生长,娇滴鲜嫩。

又过了好久好久,眼睛的酸痛和疲惫才好转了起来,你微微睁开双眼,看着窗外,鸟落在枝丫上叽叽喳喳的,有些吵,但你很喜欢看见鲜活的小生命。

“嘿,臭家伙”

窗外,少年的声音响起,树枝被他粗鲁的动作拉扯到,只能可怜的掉了几片叶子。

原生清提起小鸟的脚,跑到窗边邀功似得看着你,还是那双熟悉的双眼,清澈而充满活力。

没力说话,你对他眨了眨眼睛,示意原生清放手,只见他原本富有光彩的眼睛夸张般的黯淡了下来,依依不舍地放飞小鸟后赶忙偷偷摸摸地翻窗进来。

“你要快点好起来”

“你答应我要去看日出的”

原生清可怜兮兮地看着你,活像是一幅被放鸽子然后斤斤计较的小屁孩。

“快了”你有些沙哑的嗓音落下。

快了,你该回到你的世界了。

那噩梦压的你喘不过气,身体与灵魂的疲惫,让你不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原生清则趴在桌子上,瞧着你,带着炽热的情愫。

时间像走马观花般流逝,在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到了出院的日子,阳光散落在脸庞,好久没有那么暖和过了,在那很长很长的梦里,你无数次在冷厉的风里盖着毯子睡去。

你如约的陪原生清看一场日出,这次的太阳像梦里的月亮一样,十分亮眼,没有云层遮挡,像一块玉石散发出令人痴迷的光晕。

“我来世想做一棵童话里的树”

这样就可以高耸入云,结花结果,没有烦恼,可以听风在说些什么,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看到最原始的世界,树根伫立在土地上经久不衰,这大概是你想活成最好的生命了。

“可是并不自由”

不远处的原生清回头看向你,此刻,天地刹那间明亮,山尖染上了日出的赤橙,天空破晓的颜色落入你的眼里,晨间微凉的风抚过发丝,你突然看到了一束暖阳的光,透过山涯与世间相连。

-她看你的眼神像落花铺了满天,山脉连成了天空,眼里的路人熙熙攘攘,每当光从地缝里溢出,爱胜过世界颠倒。

每当原生清回头看她,就总是想起这段话,即便她一次又一次忘记自己,即使再也记不起来他是谁。

“是风该自由,要什么归宿”

你迈步走到原生清的面前,黑棕色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像当年望着门外那片夜空一样,喧嚣的风吹得你裙摆浮动,接着尽可能的让你有些发软的双腿,一步步接近悬崖,最后坠落下去。

你看见他错愕的眼神,还没说出口的话。

看见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

时间静止了一般,风不再喧嚣,身体不再坠落,你的生命仿佛戛然而止,将你的灵魂困在这幅画面里,接着又该发病了吧,又要看到那场大火剥夺了一切。

你因为它失去了所有。

小镇,后山,花园。

乃至你瞧见父母生命终止的最后一刻,除了你没有人获救,没有四五个人盖一条毯子,没有比手掌小的泡面块,没有夜空和月亮。

一切都是梦,是你发病后虚脱疲惫的梦,潜意识为你制造了一个近乎真实的梦境。

你是幸运的,你是那可怜灾祸里的幸存者。

记忆冲破了心里最后一道枷锁,无色的烟花破碎在天空,星火洒落在花瓣上,一株又一株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篝火晚宴,在邀请你入场。

接着记忆的画面停滞不动,眼前天旋地转,风重新自由击打在你脆弱的神经上,一个炽热的怀抱裹住你,他的眼泪滴落在你的脖颈,和他沉默的拥抱着,冰凉的身躯才算暖和了起来。

你感到脸庞湿润了起来,怔怔的抬手抚去,是泪水。

你哭了。

你兀自的以为,不会再哭了。

算了,当做最后一次吧。

“你该回到你的世界了”

你的心突然镇定了下来,原生清身体一僵如梦初醒般,颤抖地松开了你。

你笑眼看他,好像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问候,谁也不知道,心底里的浪花汹涌澎湃,如果他再靠近点,一定能听到你因为极端心绪而产生强烈心跳的声音。

太荒唐了。

内心的声音在叫喊。

脸上的笑容就快绷不住了。

“你之前…没有说过你的愿望”

几乎是一瞬间,在耳畔听到他答非所问的回答,你本应该恼怒,该发作亦或是悲伤,可是就是这一秒。

你的曾经,你的岁月在脑海里循环播放,那样生动的表情,那样荒唐的故事。

为什么整个镇子只有你存活下来。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原生清。

为什么花可以一夜之间生长的娇艳欲滴。

一切的回答都源于,因为你是被创造出来的。

你的一生,你的痛苦,甚至每一步都是精打细算的成品。

在这一遍又一遍的重生,重演之中,你居然可笑的有了自我意识。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是有什么怪癖吗?以至于你一遍又一遍的重温你所编造的梦境,有意思吗?”

你失控了,这次换怒意将你的虚伪吞没,你大脑再也没办法思考,只是一遍遍问着为什么。

“所以,下一次,我还存在吗?”

你抬起泛着红血丝的双眼看他,眼前已经模糊了,天越来越冷,甚至对这世界的触感都快消逝了,只有你的血液在奔涌。

你在问,下一次重返,你是否还记得这一次的真相。

“原生清”

“故事重启的媒介是什么?”

你像是又遵循了从前理智淡漠的人设,话语举止间与之前那副鲜活,富有情感的模样不同。

“程与秋,这不是梦,是现实”

你打断了他的话。

“真可怜”

你冷眼看他。

“既然这是现实,刚好我也活腻了”

那就一起死吧。

他像是早有准备的一样,仿佛失掉了力气般的陪你一起坠落,这次没有任何改变,风声掠过耳畔,在每一寸肌肤上叫嚣,原生清紧紧地抱住了你。

濒临死亡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死也要死的浪漫些,姑且算作殉情吧。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在坠到地上的第一秒,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太阳也迅速的落下,日月依旧交替,只是所有生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无数裂缝的土地和塌陷的高山。

听说那片荆棘谷里盛开了一株傲然的玫瑰,啃食风雨,咀嚼霜雪,也无人为它撑起一片叶子挡住这世间万事。

一只红瞳的小猫用爪子拨了拨玫瑰的花瓣,立马就被拍了下脑袋,它不高兴了,就在地上打滚胡闹,可是就算这样主人也不愿意搭理它一眼。

“喵…”

“从前,在森林里有一棵很高很壮的大树,但是怪脾气的不让动物们靠近,传闻这是棵老妖树,专门抓小动物吃掉,直到有一只从北方来的飞鸟,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筑巢要住在这棵树上赖着不走了,大树可生气了挥动着树枝想把那只飞鸟赶走,哪知道一挥飞鸟就啄它,疼的大树不敢跟飞鸟对着干”

“不是说老妖树喜欢抓小动物吃掉吗”

一只小兔子眨巴着红眼睛说道。

“再古老的树也有被宿命绊倒的时候”

讲故事的回答。

“哇哇,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跟老妖树玩了”

红瞳小猫捧着脸问。

哪知道回应的又是一击拍脑袋。

它觉得很委屈,耸拉着耳朵。

“喵喵…”

“每年冬天飞鸟才会迁移过来,它们相伴的日子比起分离简直少之又少,有一天飞鸟说‘你为什么不结花呢,我们那的樱花树可美了’,大树一听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明年,我肯定比樱花树漂亮’就这样誓言立下,日复一日,大树想掉了叶子也没能开出花来,就在誓约要兑现时,一只鸟从远处飞来落在地上,却不是那只飞鸟‘小野说它以后都回不来了我们要迁到别处常居,非常抱歉’”

“我那时也听着了,也就那老妖树才相信这种话,飞鸟肯定是觉得老妖树乱逞能才跑的”几只松鼠叽叽喳喳。

讲故事的人却摇了摇头,兀自说着。

“自那天以后,大树就连驱赶也停止了,任由动物们栖息,杂草生在旁边也不去清理,整棵树犹如死物一般消沉”

“直到有一天,喜鹊不再从天上飞,小动物们在大树旁拔杂草,小鸟用凋落的树叶编成小花放在树枝上,兔老头从城里找家猫密谋拿到了各种各样的花种子,松鼠种上种子,接着细心的施肥浇水,因为狐狸奶奶说大树快要凋零了”

“它们都在等待着奇迹,如果飞鸟看不到花开,还有它们看。严冬来临,燕子说今年的冬天要下雪,大伙赶紧用木柴堆砌着木屋,因为大树实在是太高了,哪怕是老鹰先生也感觉吃力,终于在大雪来临前几日忙活完了,夜晚因为劳累大家睡得很早,只有猫头鹰在树枝上发呆,忽然一片柔软掉在兔老头的脸上,迷迷糊糊道‘漏雪了这是’,猫头鹰转了转头,想到领头羊特地说过要是大树花开了不管怎么样都要来看,这样想它就用脚挨个戳睡着的小动物”

“它有脚臭它不说!”燕子气鼓鼓的喊着。

“安啦安啦,它半夜不睡觉,还喜欢拿爪子踢我呢”红瞳猫咪拍了拍燕子的脑袋。

那是一生的忘不掉的场面。大树开花了,每一束枝丫上都绽放着洁白的梅花,幽香飘盈,是比月光和霜雪还要特别的白,此间仅此一次,便凋零了。

“绽放在最不及时的夜晚,与霜雪共同长眠于大地,大树依旧伫立在土地上经久不衰,哪怕灵魂老去风姿不再,这也算了了一归愿”

传闻中童话的故事结束了。

讲故事的给小动物们一只一颗糖,并抱起红瞳小猫往长神山处走去。

长裙的边角被风吹起,那人将花束放在一旁,坐下来看着远处的海,此时还是清晨,世界还是充满静谧的蓝,直到天成了鱼肚白,阳光隐隐约约透出,那人不知何时走了。

海依稀听到,

她说

“晚安”

真奇怪啊

明明天已经亮了。

听说这荒野上盛开了一株傲然的玫瑰,啃食风雨,咀嚼霜雪,直到有人为他种了满山的花,宛若枯木又逢春,从此了无孤寂,故人却长辞,算得浮生痴梦,一场魏丽幻想。

眼神像落花铺了满天,山脉连成了天空,眼里的长风熙熙攘攘,每当光从地缝里溢出,她应当是爱你,胜过世界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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