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Chapter 17

　　工藤兰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人竟然是藤原太太。

　　藤原太太本名长泽和子，是Hanna珠宝的创始人。十年前与藤原集团董事藤原邦彦先生结婚后，更名为藤原和子。

　　“您是…”工藤兰诧异道。

　　“您或许听说过我，我叫藤原和子，初次见面。”

　　眼前的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衣着打扮十分低调，气质却很出众。她外面就罩了一件浅灰色大衣，进咖啡店后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只在毛衣上别了一朵百合花样子的胸针，上面缀满了钻石；那是Hanna珠宝的经典款，同时百合花也是Hanna的logo。她的头发低低盘在脑后，眉目中沉稳与干练并重。

　　“初次见面，真没想到是您，我很喜欢您设计的珠宝呢”，工藤兰微微一顿，笑了笑道“也难怪那篇帖子是匿名。”

　　“那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只不过是因为知道没人会相信罢了。”藤原自嘲地笑笑。

　　工藤兰停了动作，“我…”

　　她想安慰下藤原太太，但却被打断了。

　　“但你的邮件改变了一切，你要记住，这一点很重要。”她的语气很郑重，在看到兰点头后，才缓和了下语气，接着道：“虽然你在邮件里没有讲得很详细，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想，等我讲完我的故事，你会有你自己的答案的。”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距离感，语气里也有着些坚决的意味。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说起了…”，藤原和子微涨开嘴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

　　“那时的我不是什么珠宝创始人，也不是什么藤原太太，不过是个十岁的毛丫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登场了。”藤原低头搅了搅桌上的咖啡，“他是我邻居家的哥哥，大我三岁，也是我人生第一个暗恋对象。我会把便当里最好吃的留给他一份，也会借着问数学题的由头创造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时间。”

　　工藤兰静静地听着，藤原太太端起咖啡喝了口才接着往下说。

　　“他对我也很好，他会一遍遍耐心地给我讲题，会省下零花钱给我买糖果吃。只不过我不知道在他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呢？那份好是因为对方是邻居家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呢，还是和我一样，动了心呢？”藤原太太笑了笑，工藤兰感到刚才觉得有些冰冷的藤原太太在瞬间温暖了不少，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那后来呢？”兰的身子向前倾了倾。

　　藤原太太看到工藤兰的眼神里露出的期待，露出了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还有悲哀。

　　“后来，就到了那一天。”藤原太太垂了垂眸，道：“那是暑假里的一天，我和朋友们约好了到附近的小山上去“探险”，他当然也在其中。大家约定了先分组行动，半小时后再在基地集合，我当时如愿以偿地和他成为了一组。真是奇怪，明明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那日透过树叶筛落在地上斑驳的阳光，走路时我的心跳声，和有些令人烦躁蝉鸣声却即使在若干年后还常常闯入我的梦境。”藤原太太微微皱眉，接着说：“中间的很多记忆都是混沌的，直到那朵百合花的出现，才又清晰起来。”

　　“百合花？”

　　“是的，一朵开在悬崖边上纯白色的百合花。那是一切的开始。那纯白色的花瓣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竟好似有了金色的光晕。呵，我也不知是找了什么迷，竟毫无畏惧地往悬崖那儿跑去摘花。他反应很快，立马往我这儿跑。”藤原太太顿了顿，似是叹了口气，才道：“可是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几乎就是在一瞬间，我没有站稳而向悬崖摔去。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用力一转，虽然把我甩了回去，而他自己却掉下了悬崖。”

　　有片刻的静默。工藤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异常干涩。藤原和子的眼神变得暗淡，没有光芒也没有焦距，她接着说道：“我拼命地往山下的保安亭跑去，寻求帮助。最后，我跟着救援人员来到了悬崖下，看着他们把他抬上担架，给他盖上了白布…我那天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家人们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后面的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深夜时分外面下起了大雨，我又在雷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但我没想到，当我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藤原和子看了看工藤兰，说：“你应该猜到了。没错，他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了我面前。就和前一天早下午一模一样，他和其他朋友站在我家门口，有说有笑地等着我出门一起去山上“探险”。我当时惊呆了，半天不知作何反应，直到他们上前叫我才把我惊醒。或许是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便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接近那朵白色的百合花，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悲剧再次发生。事实也很顺利，那天在山上确实没有任何意外，我们一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便回到了家。分别时他还招了招手，对我说‘明天见’。那一夜也很安稳，什么都没发生。”

　　“那么…”工藤兰紧张地双手攥拳，呼吸也有些局促。

　　“可是，”藤原和子的眼神好似一滩幽深的潭水，她注视着工藤兰，“第二天当我找他的时候，我发现他不见了，彻彻底底地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问遍了所有人，甚至是他的父母，可他们都跟我说，‘别闹了，我们根本就没听过这个名字啊’。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让他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又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了。”

　　工藤兰浑身一颤，只觉得有阵刺骨的冷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心里，原本甜美圆润的声音变得沙哑干涩，“怎么会…怎么会…会不会是弄错了？后来．．．没有再找找吗？”

　　藤原和子看着工藤兰的眼神带着怜悯，语气却依然冷静而坚决，“其实看你之前的反应，联系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什么结果了，可是不死心，对不对？”

　　“不是！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工藤兰没由来地对藤原太太这种冷静而绝情的态度感到愤怒；也许是她的话像闪着寒光的利刃，无情地划开了她的幻想，揭开了她自欺欺人的真相，让她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在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后，工藤兰努力压抑住情绪，却仍然侧脸垂眸不愿看她。

　　藤原和子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呼了一口气，静默了会儿才道：“我后来一直想办法去证明他存在过，可是没有用，没有一丝痕迹。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呵，慢慢地我竟接受了。你看到的那篇博客是我十年前准备嫁给我先生邦彦的前一天晚上写的，那既是我最后一次尝试去寻找他，也是对他、对这件事最后做出的告别。”

　　工藤兰闭上了眼睛，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许久，都没有出声。

　　藤原和子只低下头出神，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终于，工藤兰抬起头，看着藤原和子。她的脸色苍白，眼圈红红的却没有落泪，几缕碎发落在额前更显出她此刻狼狈又憔悴。

　　“所以，要我亲手把他送向死亡吗？”

　　“我说过了，我只负责讲故事，你会有自己的答案的。”藤原太太说道。

　　工藤兰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好笑的事，竟痴痴地笑出了声。她笑得越来越用力，半晌才慢慢停下，却仍带着那讽刺地笑意道：“我也太狠心了些。”转而又认真地对藤原和子说“不过谢谢你，让我没有做出最后悔的事情。”

　　藤原和子微微点头回应，看向工藤兰的眼神多了不忍。

　　玻璃窗外电车进站了，许多人上去下来。工藤兰撑着脑袋静默了会儿，站起来欠身道：“今天很谢谢您！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藤原知道那微颤的声音是工藤兰极力克制的冷静，她抿了抿嘴唇，终还是对着工藤兰即将离去的背影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曾经清晰的记忆逐渐裂为碎片，层层叠叠，到如今…如今，我只记得他的名字了。他的容貌和声音竟被我一点一点地忘去。”工藤兰缓缓回头，看到了鼻尖发红的藤原太太，她的气息间是细碎的哽咽声，“甚至…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慢慢地觉得，会不会那就是一个梦…还记得我说你的邮件改变了一切吗？不知是因为终于有知道了这个故事，也同时因为让我明白那不是一个梦，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谢谢你…”

　　工藤兰微微又像她鞠了一躬，走出了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