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皎瑕的月光似乎都不愿照进这片黑暗，在这黑暗中，有一棵树，有一支花。
白色的树叶，白色的花。
——
一个身着紫色华服、身形臃肿的中年人走进了这片黑暗，他仰着头，眼中闪着的是傲慢而非惧怕。他看用细小而闪3着狡黠精光的眼珠注视着黑色的树干，朗声道：“听闻阁下暗杀技术一流，还请阁下现身，在下愿与阁下谈笔生意。”
男人浑厚的声音在树林中回荡，惊起远处停息的几只飞鸟。
“是谁？”
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男人的耳边响起，男人只觉得后颈拂过一阵凉气，惊觉那声音竟近在咫尺。
中年男人身形一滞，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这普天之下，竟有人能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他猛的回身出掌，身后的人影只一闪已回到了树下，他呼啸的一掌陷进一团黑烟中，无从着力。
中年人皱起眉头，他早就听闻这个杀手的厉害，在这行当中几乎从不失手，今日一见，这人似乎比传闻中还要更胜几分，心中又添了几分把握。
黑暗中，中年人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他向杀手掷出一个卷轴，杀手没有伸手没有动，卷轴就这么直直的打入了一团黑烟之中，几粒火星亮起，留下短暂的光亮，杀手的身影再次消失，只留下一团黑烟在树下消散。
那朵白花旁，卷轴被一双苍白的手打开，上面画着一个女孩儿，年纪不大，样貌清秀，似乎还在浅浅的笑着。
树叶沙沙的响着，四周寂静的可怕，杀手没有说话，眼睛却再也没从卷轴上移开。
中年人自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在手掌上暗暗聚起灵力，灌注到钱袋上，毫无征兆的突然将钱带掷出，带着金丝的褐色钱袋就化成了一只箭，直向那站在花旁的杀手射去。
显然，这杀手的傲慢的态度让华服男人颇为不满！
钱币在袋中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直要将四周的空气冻结，拖着森然的寒气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黑暗中高洁淡雅的白花转瞬间便要成为这致命袭击下的第一个牺牲品。
此时那杀手化成黑影一闪，穿过了那朵花，轻描淡写的接住了笔直飞过来的钱袋，被寒劲包裹的钱袋顷刻间化为粉尘，钱币被黑影一包，消失在黑暗中。
中年人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说道：“两日后我会再来，希望到时能看到令我满意的结果。”
没有回应。
中年人眉头微皱，怒意瞬间上升。哼！不过是尤乌余孽，也配如此嚣张！
他用力一甩衣袖，心中暗中盘算着日后的剿灭计划，大步离开。
苍白的手轻轻抚上漆黑的树干，杀手暗淡的目光落在打开的卷轴上，画中的女孩儿让他忍不住回想起记忆中那个挥之不去的人。
许久，杀手细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低声的呢喃道：“……若你能活，也该这般年纪了。”
花在风中摇曳，白色的树叶沙沙作响，杀手合上那卷轴，重新隐入黑暗。
——
要找到这个女孩并不难，因为她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朱雀玄女，前几日的忘忧阁的事在城中很快传开，茶余饭后们总会说上那么几句关于她的事。
于是杀手不费吹灰之力的得知了她的地址、有多少守卫，当然还有她正在寻找最后的朱雀星宿。
他站在黑暗中，看着画中的女孩在房门前犹豫踌躇了很久才进了门，然后看见所谓的朱雀星宿围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他已没有兴致再看下去。
在刚才的对话中，他听到了女孩的名字——苏茉。
苏茉……
记忆中的人更加鲜活，那个懵懂的小女孩捧着花，笑着向他跑过来，嘴里喊着什么。
素沫……
夜深人静，黑影穿透了房门，端立在虚空中看着床上潜睡着的女孩儿，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着，轻咬着嘴唇，面上的表情有痛苦有悔恨。
杀手并不着急下手，他在等着女孩醒过来，他的手中无刀，杀这样一个女孩还用不着带刀，更何况他本没有杀她的念头。
苏茉的梦中凌乱的闪烁着梅花坳、昆仑虚，她看见满身是血的赤羽，眼神凶狠的苏芙，她的芙儿手里拿着刀，一步一步的走近，就在尖刀刺入她胸口的一刹那，她惊醒过来，随即看见了虚空中那个黑色的影子。
“你！”还未来得及惊呼，她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行动。
突然她手中的朱雀的火焰亮了起来，这是星宿与玄女相遇特有的反应！她用力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努力的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带火的“翼”字划破了黑暗。
“翼宿！”苏茉身上朱雀灵力大盛，加之身上的禁锢力量不知为何有所减弱，竟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那影子在黑暗中一个踉跄，快速向门外飘去。
她急忙欲起身去追，黑影手臂一挥，她只闻到了一股草木香，便又失去意识，重新陷入了沉睡。
黑暗中的杀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左肩处的衣袍，那里像是着了火，疼痛让他的行动受限、精神涣散，每移动几次就要停下来喘息一阵。回到那棵树前时，天边已开始泛白。
他将斗篷褪下，露出了一张没有血色的苍白的脸，上面满是冷汗。肩膀上的字针扎火烧似的疼着，那火焰像是要将他的心肺烧穿，那剧烈的疼痛即使过了一夜依然没有消减。
他抓起自己的刀，逃一样的远离了他的树和花，逃到树林的深处，终于倒了下去。
杀手不喜欢沉睡，因为在睡梦中总会出现过往，无论那些回忆是温馨还是痛苦，对他而言都是最严酷的煎熬，可现在，肩上的疼痛却引着他不得不去回忆。
——
在温暖的阳光中，一个漂亮的女人为他穿上新做的衣裳，那是他的母亲，那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的美又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肩上的那个“翼”字是生来就有的，母亲告诉他，这代表了他有命中注定要拼命守护的女孩。
远处的草丛里钻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头发上挂上了几根杂草，粉嘟嘟的小脸儿蹭得像个花猫，她用满是灰尘的小手攥着几朵小花，一蹦一跳的向他跑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哥哥，哥哥！
那是他的妹妹，素沫。
他问母亲，要像保护妹妹一样保护那个女孩对吗？
母亲笑着点头，将一直向他怀里钻的妹妹抱起来，年幼的素沫用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朵小花插进了他的头发里，记忆中那小小的手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在那个还分不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的年纪里，他觉得，守护妹妹就是他一生的责任。
杀手醒来时，疼痛已经消失了，他就这样放任自己躺在地上，隔着衣服摸着那个字，眼睛没有焦点的看着天空。
阳光何时如此刺眼？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眼睛，也遮住那两行忍不住流下来的眼泪。
他起身时，眼里已经没了泪。
当晚，他再次来到了那个女孩的房间，他听到苏茉在叫他“翼宿”。肩头的字再次亮了起来，但这一次并没有带来疼痛。
“我就知道我不是在做梦！翼宿！”苏茉高兴的说。
他看着她，心情着实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说道：“说不定你现在也是在做梦呢？”
苏茉愣了一下，然后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恍惚中，杀手又看到了自己的傻妹妹，他扯了扯兜帽，遮掩住自己忍不住露出的温暖的表情。
苏茉揉着自己被掐疼的胳膊，笑着说：“我们找了你很久，你终于出现了！”
杀手这才从回忆中被拉了回来，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变成了烟。
“哎，等等，别走！你到底是什么人！”苏茉以为他又消失不见了，急得追了起来。
“我是鬼，不是人。”杀手变成了影子，在房间的四处出现又消散成烟，如同鬼魁。
“你……你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苏茉真的有点害怕，人怎么能变成烟呢？
“若我不想，你永远找不到我。”杀手突然间来到苏茉的床前，宽大的兜帽下遮住了他的脸。
“可是……”
“可你们却需要我召唤朱雀。”
他看见苏茉面露难色，因为他说的是事实，但他现在还不能留在这里，他还有事要做。
“要我跟你们在一起也可以，只是我想要一个答案。”他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苏茉脸上的表情从难堪变成疑惑才又缓缓开口：“要怎么样才能化解世间的仇恨？”
“化解……仇恨？”
“朱雀玄女，找到答案，再提召唤之事吧。”
夜已经深了，他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
苏茉却追到了门外，叫住了他：“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我……我叫苏茉，你叫什么名字？”
杀手停住脚步，转过身拉下面罩，月光下他的脸似乎有了些血色，他只说了两个字：
“素水。”
——
一路疾驰，果然那个华服男人已经在等了。刀在黑暗中出鞘，直接抵上了男人的咽喉。
“你受命之人是谁？”素水的声音带着冷气。
冰凉的刀刃摩擦着脖颈上的皮肤，男人不敢妄动，没有作出回答，掌上却暗暗聚起力量，准备打出信号，无论杀手成功与否，他都不能让他活着。男人的手还未抬起，便怔住了，他只觉得脖颈一凉，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自他的脖颈喷出，细碎的血珠溅在了他的脸上，然后他感觉到疼痛，那是死亡的感觉。
他倒在地上，却并没有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变成了一滩水。
百里寒面前的灵珠突然碎裂开来，他拍案而起，低声骂道：“苟延残喘的尤乌人，竟敢杀我灵体？”
“将军息怒！”霜儿见百里寒突然间暴怒，虽是不明就里，却本能的下跪安抚。
大殿上静的可怕，破碎的灵珠一点点化成水珠，滴答，滴答！
半晌，百里寒的怒气似乎平息了一些，“霜儿。”
“属下在！”
素水猜到那人这一次不会独身前来，却没想到他竟带了四只凿齿族人前来，若是他们五个联手，被凿齿族出其不意的偷袭，这该是一场硬仗。
当凿齿杀手按照计划从地下钻出来时，正好看见雇主倒下的一幕，既然雇主已死，自然也就没有了任务，只隔着盾牌呲了几下牙便离开了。
看着眼前的一滩水，再联想到这两日调查到的有关朱雀青龙玄女的情报，素水心中已有了盘算，这幕后的主使为达目的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就算他杀掉了他的替身，那人还是会继续派杀手进行刺杀行动，而且依照那一行人没心没肺的行事风格，恐怕明日一早，找到翼宿的事便会传出。
天刚亮时，他便出现在上官别院附近，远远的观察这周围的动静，因为靠的太近苏茉似乎会对他有所感应。
破晓时分，他注意到昨夜出现在他面前的其中两个凿齿族接近了府邸，他们并未直接进入，而是在围墙外现了形，大概是那个叫石佩佩的少年在府上留下了八卦阵。但这阵的威力却不敢恭维。转瞬间，刀已出鞘，素水反手握刀，趁着凿齿族破阵之时准确地刺穿了一人的心脏，他曾经杀过不少这种怪物，他们皮糙肉厚，与其说是人，更像是山中的野兽，那凿齿族见同伴身亡，忙举起了手中的盾，用长矛回击，却只戳到了一团飞灰，下一秒，他看见一柄窄刃刀从他的心口处穿了出来。
素水不远不近的跟着这几个人，不时皱起眉头，这些人看起来就像在游山玩水，哪里有一点朱雀玄女和星宿的样子，早上，他听见了那个叫红菱的女人为他设计的陷阱，简直像在说笑一般。
上官锦的灵力不弱，但警觉性太差，全然不知被自己已经跟踪、被人盯上的事实。
在一条窄巷中，素水将第三个杀手踩在脚下，这一次他留了活口，脚下的人似乎发现了他是谁，身体开始不自觉的哆嗦。
“传话，朱雀玄女的任务，若有人再接，我素水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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