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万阙雕甍，俯仰相从。旧时将初冬落的新雪熬一盏梅花汤，又窗外望。轻烟拢上眼睫，霞光氤氲。有鸟雀脆声惊动一池春水，流丹描彩之外，是湿漉漉的彤云，把一穹青天坠得矮矮的，呷着丝狭促的赤金色，让京城尽头的一线檐牙埋没在天光云影。行过春，正月里阴雨绵绵，绿满芳洲，船只顺着江缓缓淌进二月的秦淮河，开了半面窗，船头立着个年岁正盛的贵公子，楚央似是受了朔风满夜的扣问，骨架被侵撼得发酥发麻，在红灯映雪之下对着我这边儿笑开了，唇瓣儿被冻得通红，一张一合。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他的目光波及荡漾的湖，又拢了一怀春色，使楚央叫苦不得，却下眉头，又上心头。

行舟过，又是一场瑞雪方收，岸边郁涩的松柏被铺上一层乱琼碎玉，一粒悠悠的太阳从枝桠里洒开疏疏落落的光影，斜斜笼在团雾上，泛着淡橘的辉色。他启了坛桃花酿的封，凑近那瓶口嗅嗅，又扇扇，便是酒香都醉人。桌案上铺开的宣纸，垂眸投下阴翦。字句藏有风致，拢不住漫卷春光。却是酒香扑鼻，楚央手一抖晕开墨，料峭春寒，披了大氅侧头撑颊，恼意浮现两颊。他又抬眼看，楚央只得暗骂他满眼的风流色又不敢言，他眼里盛满星光，又叫楚央只想吻他。

“您尾随我来这船上，罢了还插旗扎营，将军，您这是将我这元宵赏花灯的船做战场了不成？”

“佳节歹人多，湖河生顽虫，踏舟作上观，险如此，不如与我同走一遭，楚央护小公子周全。若是有幸得小公子喜欢，三两热血凉透，一副朽骨碾成尘，也得咬着后槽牙抱紧你。”

是夜，窗内他笑着开口斟酒，杯里困着一轮明月。他身后月白冰纹赏瓶里横生着老态龙钟的梅枝，照面映在烛火里投射在窗框里，似从月洞中探出了身。楚央愣愣地伫立在案侧，瞧着那濡过雪、淬过寒的枝桠，鼻尖尽是些酒香气味，他阚阚仰仰的模样，像极了傲寒里的一枝梅，他举杯。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楚央纵然有长辈谆谆教导为戒，又有诗文典礼为尺，一首调走得别有风味的击鼓入耳，才开头几句，面上少年老成的严肃神色再绷不住，连带起一阵轻咳。好容易收住咽喉气息乱窜抿了嘴，却是将适才勺里的元宵不拘言笑丢了个荡然无存，连眉眼也舒展开来，如江边兀自开落的芙蓉树。他将酒倒给我，可是他好像醉了，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就像常年灯火未灭的塔倏然地倒下烛火，晚灯垂危映照他的脸庞，实在叫我看不清。他拉了船上的帘子，袒露着胸襟对楚央说话，春光乍泄呈在楚央眼前。我恍然大悟吻过他的耳廓，衣衫半褪像极了杯滚烫的白开水，叫人把心窝都烧开了，便胡乱着团抱一处，在两鬓，摩擦得生热。太阳冷却，夜晚发酵。岸旁万家灯火的嬉闹，庆祝佳节的腔调在这一刻都静了。鬼魅的，蛊惑人心的，萦绕耳际，吹拂发梢。轻颤，喘息，遮遮掩掩。终于如见天日的，不安分地破茧，瓜熟蒂落。

情来欲携巍巍山景入画，却弄衬红梅十里。他的吻、啃咬、注视留下的痕迹都是一些如梦似幻的勒痕。掀袍拂袖，宣纸尽数化为齑粉。倏尔意兴阑珊，山风猎猎穿堂而过，引得烛火忽暗忽明。小舟淌过满了元宵花灯的河畔，孔明灯恰如星光熠熠生辉，一派万物归寂，唯梅花幽幽，墨香绕梁。

楚央匆匆停笔，曰：

“我曾在苍穹之下见过将军的眼睛，于是怒目圆睁，诸念四起。”

“我喜欢你，要你抱紧我。”

“将军若是愿意，我就等。”等你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