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邝露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刚才仿佛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中，不断放大的画面，是一双赤色妖瞳。

　　恣睢。

　　她蓦地醒过来，已是一身冷汗。

　　呼吸起起伏伏，她睁眼，看到的是黑色洞顶下，一片昏黄的光亮。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传来。

　　邝露一震，那声音虽是淡漠，却和润玉的声音截然相反。

　　润玉的声音微凉如水，而这个声音虽也淡漠，却像是一团燃尽一切的火。

　　邝露转头，便见宝座上的人手握一盏酒杯，一身玄色锦袍，披散的乌发中夹杂着缕缕火红，一双赤色妖瞳，面容妖异。

　　最令她惊讶的是在他的玄色锦袍下，一条黑色的蛇尾悬至地面，那蛇尾上布满着亮黑色的鳞片，隐隐泛着光，像是黑暗洞穴的石壁上闪烁着雾气水光。

　　蛟龙。

　　“不知妖尊将邝露带至妖界，意欲何为？”邝露下榻道。

　　“仙子在我面前突然晕倒，为着镜湖湖底那几滴星辉凝露，我自然是要救你的。”恣睢闲适地握着酒杯小酌，看上去并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仿佛就是举手之劳。

　　邝露盈盈一拜，“邝露多谢妖尊今日搭救之恩，若无他事，邝露便先行告退了。”

　　快步走至门口，才发现这里早就被布下结界，她根本无从离开。

　　恣睢起身的刹那，那玄色蛇尾便化作了双腿，他悠悠走至她的身后，道，“上元仙子这般急着走，仿佛是本尊招待不周，多有唐突。本尊这镜水宫，虽比不得璇玑宫金碧辉煌，却也不失气派。”

　　“妖尊说笑了，璇玑宫内陈设简朴，并非如妖尊所说金碧辉煌。”邝露道。

　　润玉清寒，崇尚简单质朴，虽贵为天帝，璇玑宫却还如往常一样。

　　恣睢轻笑了一下，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就算璇玑宫只是陋室，到底是真龙栖居之所。而这镜水宫再怎么富丽堂皇，里面藏着的，不过是一条不见天日，百拙千丑的赖皮蛇。”

　　邝露看着恣睢不说话，那条烧焦的、奄奄一息的小蛇竟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露儿，你可愿意陪我说说话？”

　　他的声音突然放柔下来，亲昵地唤她露儿，就像是情人间耳畔呢喃。加上他原本便与润玉有些相同的声线，邝露一阵恍惚，只觉恣睢微微张口，红色的烟雾掩盖住了她的眼睛，两道黑白的身影竟然重叠在了一起。

　　身体不能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恣睢将她牵到榻上，“恣睢，你想干什么！”

　　“他一定同你说过幼时的往事吧，那么今日，也来听听我的如何？”恣睢道。

　　邝露心跳如雷，怕他轻举妄动。眼下，只能应承他了。

　　他的眼神逐渐悠远，似乎是真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从我一出生，我便一直待在暗无天日的镜湖湖底，和为数不多的族人一起没日没夜修习法术，从不停歇。后来，我发现族人越来越少，慢慢居然只剩下我与兄长。那个时候，我很疑惑，却不敢多问。直到我应那第一道雷劫，烈火焚心之后，我突然便明白了。我开始害怕，害怕也像族人一样化为焦土，也恐惧那锥心刺骨之痛。当我一次次倒在血泊中，我终于忍不住质问兄长，我本为蛟，为何要成龙。当我刚问完，天雷响彻云霄，只看到兄长被电火吞噬，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他就这样，在我的眼前，灰飞烟灭。从那之后，我便决意要飞升成龙，君临天下。因为我是六界四海最后一条蛟龙，我的身上背负着蛟族千万年来的希望。”

　　“只是那千千万万道雷劫，可真是难捱极了。好像身上的每一片鳞，每一寸皮肉，每一块骨骼，每一丝血脉，都被电火焚烧，到最后，只剩余烟灰烬。”他转头，见邝露已是满脸泪痕，“露儿，是在为我哭泣么？”

不。

　　她承认她是残忍的，听着恣睢的悲惨往事，却是为润玉而哭。

　　那尾彩虹桥下哭泣的小龙，那躲在石后暗自心疼的小女孩，那跃跃欲试却最终收回的手。

　　原来龙的命运，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

　　她轻轻道，“六界四海，就只有陛下一个真龙天子。”

　　这话彻底激怒了恣睢，他掐着她的肩，将她狠狠推倒在床榻上，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一将功成万骨枯，凡有血气，皆有争心！”

　　她中了他的迷烟，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倔强地瞪着眼睛。

　　“你一心爱慕的天帝陛下，当年不也是如此么！为何我恣睢便是离经叛道，而他却是天命所归？”

　　一声巨响，结界已破。

　　润玉手持赤霄剑，长身玉立，冷眼看着床榻之上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