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有一件事没有告诉罗浮生。
因为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梦魇着的,不只是他,还有她。
那一年,艾妮八岁。
她刚开始接触中医,养父为了培养她对中医的兴趣,特地带她去山上采草药。
而那座山,正是杜鹃山。
艾妮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四月十六,杜鹃花盛开的时节。
养父在处理新采摘的草药,任她在花丛里玩耍。
不知不觉间,她就远离了养父的位置,来到了一处白茅丛里。
那是她新认识的一种植物,几乎和她一样高,一蹲下来就没有人看得见她。
她在那里休息,随后就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着长袍长得斯斯文文的男人。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
艾妮安安静静的坐着,想等他们聊完了再离开。
她看见小女孩一个人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男人和女人开始争执,紧接着又一个男人默默走了进来,站在另一个方向和她一样默默看着二人。
她想这个地方真是太吵了,就要起身离去的时候,隐藏的那个男人忽然掏出一个黑色的管状类东西对着女人,后来她知道,那是枪。
“砰”的一声响。
女人倒下,胸前绽开一片血色。
艾妮猛地瞪大双眼,害怕的就要大喊,一只手伸了过来迅速捂住她的嘴,冲她摇头。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眼中的不敢置信与悲痛却是那么清晰,动作间带着的善意让艾妮一下子就相信了她。
但是,迟了。
男人还是听到了动静,一步一步向着这边走来。
女人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一掌劈向艾妮后颈,走了出去。
艾妮最后看到的,就是男人蓦的变得阴鸷的双眼……
艾妮从睡梦中醒来。
自从她有了决定,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那一幕场景折磨了她整整两个月,一闭上眼睛,睡梦中就都是红色的血液和那双阴狠的仿佛要把人拖进深渊的眼睛。
她没有告诉养父。她的心里对那个男人太过恐惧,以至于根本连说都说不出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意走出来。
囚笼的破碎是在她偶然看见义父旧报纸的时候。
那一天,她知道了死去的女人是著名影星夏安妮,和她在一起的是洪帮二把手罗勤耕,而杀她的人是警察局局长许瑞安,最后救了艾妮的则是许瑞安的夫人徐秀莲。
也知道了,那天在她昏迷之后,罗勤耕也离奇死亡。
许瑞安夫人徐秀莲则是在之后不久发疯去世。
救她的恩人死了,她却还活着。
艾妮仿佛被当头棒喝,一下子从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
她沙哑着声音问养父。
艾妮爹爹,如果我害一个人死了怎么办?
养父只是沉默了很久,答道:
龙套那就不要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
从那以后,艾妮就彻底振作了起来,开始有意识的搜集洪、许、林三家的消息,也越发的意识到,当初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
罗浮生的述说让她又一次梦到了小时候缠绕她的画面。
但这一次,她没有害怕,只是意识到,她该加快速度了。
自罗浮生百人大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洪帮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暗潮涌动。
罗浮生一回到洪帮,马上就大刀阔斧的对洪帮进行了改革,揪出深藏内部的内奸,打压所有明面上对洪帮不利的帮派,想要以此逼得幕后主使自乱阵脚。
然而,洪帮这回的对手似乎格外的奸诈狡猾。即便罗浮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罗浮生只隐约调查到,和他曾经在锦绣楼遇到过的兴隆馆众人有关。
他就此沉寂下来,即便面对兴隆馆的诸多挑衅,也按照义父所说,没有大动干戈。
但即便如此,兴隆馆对罗浮生的仇恨仍是越积越多,三不五时的就要来招惹他,似乎……不惹恼他不罢休。
罗浮生艾妮,艾妮。
罗浮生敲门大喊,急得和火烧屁股一样。
艾妮无奈放下手中的医书,给他打开门。
艾妮你不是有钥匙吗?直接进来就好了,敲什么门。
罗浮生随手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笑道:
罗浮生这不是忘带了嘛。
说着迈开长腿就跨入门内,直奔客厅。
拿起桌上的水壶就开始灌。
艾妮你又打架了?
艾妮忽然问道。
罗浮生一顿,指指自己干净整洁的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扭头笑了笑,不自然的把语调拉长。
罗浮生没有!你看我这一身西装,像刚刚打完架的样子?
艾妮摇头。
艾妮像刚刚洗完澡的样子,受伤了?
罗浮生怎么可能!我可是……
罗浮生不服气的反驳,却又马上反应过来说漏嘴了,有些沮丧的垂下肩膀。
艾妮注意到他的肩膀不自然的动了动。
罗浮生你是练过读心术吗?!
一找一个准!
为了不让艾妮看出来,他专门先回了一趟美高美洗澡换衣服,连口水都没喝就赶了过来,怎么还是被看出来了?!
艾妮转身从柜子里翻找东西,道:
艾妮你不适合说谎。
罗浮生来她这里,什么时候会换一身衣服了,这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艾妮双手拿着药酒,道:
艾妮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散散淤血。
罗浮生拍了拍左肩,倒是没有对艾妮如此准确找出他受伤的位置感到惊奇了。
罗浮生真没事,就是小伤。
艾妮不为所动,站在原地等他动作。
罗浮生只好脱下衣服,露出已经开始发黑的肩膀。
艾妮和之前暗杀你的人有关?
艾妮手上动作不停,问道。
罗浮生点头,收起面上的漫不经心,一点也没有隐瞒,只皱了眉头。
罗浮生但是没有证据。
艾妮以洪帮的势力竟然都查不出来?
艾妮有些难以相信。
罗浮生摇头,这次的敌人的确非同小可。
在东江能有这般能耐的,又有几个?
艾妮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东江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