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家有女初长成

吾家有女初长成，娇俏可人及倾城。

　　借问芬芳春与秋，豆蔻年华无忧愁。

　　这首兵部侍郎为了庆祝女儿及笄所写的诗赋，流传于京城的各家各户中。

　　而那个女儿，便是我，平安。

　　我出生在名门贵族，但我的愿望却和寻常女子没有什么两样。那就是，找一个像父亲那般稳重体贴的男子，和他平平淡淡的携手度过一生。

　　我的母亲是兵部尚书的独女，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到了适婚年龄，外公千挑万选选中了兵部里刚刚被任命为侍郎的父亲。外公于父亲有知遇之恩，母亲又是京城里远近闻名的淑女，和父亲犹如金童玉女一般般配，所以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父亲与母亲感情一直很好，他们两人心心相惜携手相扶了大半生。就连家里唯一的妾室芙娘也是在机缘巧合下纳的，纳妾，更像是一个意外。

　　在母亲与父亲成亲第三年的时候，母亲的肚子仍不见动静。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段时间，祖母频繁的登门，询问母亲最近身体如何，是否感觉有有孕的迹象。到后来，还请来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医师，来给父亲母亲把脉，连开了好几服助孕汤药。

　　正好这时赶巧，有人有事相求于父亲，送了父亲几个美貌女子，母亲便在其中选出一个长的温婉可人的留了下来。那女子唤作芙蓉，长得也如那芙蓉花一般清丽。更难得的是唱得一首好曲，弹得一手好琵琶。母亲便自作主张的留了她下来。

　　父亲最初知道了极是不愿，跟祖母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父亲跟祖母挑明了说不希望她再掺和她们的家事，把祖母气得够呛。一连着几个月，祖母都没再出现在府里。

　　和祖母闹僵后，父亲便打算着将芙娘送走。最后还是母亲流泪相求父亲说她实在喜爱孩子，盼芙娘能生下一个孩子来，父亲才勉强作罢。说来也神奇，芙娘刚来家没有两个月，母亲便怀有了身孕。八月后我就早产出生了，母亲给我起名平安。只期望我一生平安快乐。

　　芙娘在我出生后没多久也生了一个男婴，取名子初。

　　芙娘是个性子极其柔软的人，再加上她体弱多病并不怎么出屋，我与她之间感情虽然并不怎么热络，可我仍然很尊敬她，又因为和芙娘所生的弟弟自小一起长大，所以对于他我也很是疼爱。

　　我就这样在府中安稳的长到了十五岁，生活在美好的象牙塔里，没有过多的踏入外面的世界，也从未意识到我已经到了要出阁的年龄了。

　　那天我照例去芙娘的厢房看望芙娘，一进屋就看到了母亲坐在芙娘榻上，正跟芙娘闲聊着家常。我的问安引得母亲回头，她挥手让我过去坐。

　　母亲拉着我坐到她的身边，慈爱的看着我，说：

　　“我的安儿，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如此楚楚动人，我怎么舍得将你嫁出去呢？”

　　母亲毫无预兆的提到了出阁之事，我羞的耳朵登时红了起来，窘迫无措的低头盯着脚上的绣鞋看，双手不住的绞着手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还没等着母亲和芙娘的闲聊结束，就匆匆的福身告别，转身逃也似的向外走去。

　　直到走出厢房，我的耳边还回绕着芙娘软糯糯的声音“平安是害羞了吧……”

　　我又偷偷爬到了屋顶上。从以前的懵懂孩童到现在的思春少女，每当我心怀思绪时总愿意自己站在屋顶上。眺望那熙熙攘攘人流拥挤的集市，望那墨绿的远山和那连绵起伏金碧辉煌的皇宫。

　　我不是没有思虑过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在母亲与父亲携手站在园中的紫藤架前一起赏花时，在父亲与母亲还有芙娘一起饮酒作诗的时候，我的心绪都会一阵恍惚摇摆。想着以后若能嫁个像父亲这般的人，过着安稳的生活，平淡而又幸福，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我知道我迟早会出嫁嫁做人妇，只不过我没想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阿姐！阿姐！快去用晚膳吧！父亲今日也回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我猛然转头朝下看，原来是阿初。

　　他显然是着急跑过来的，豆大的汗珠不住的从他的额头滚落，脸色泛着红色，像熟透了的苹果。

　　我快速的从屋顶爬下来，看着他大汗淋漓的样子，我也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服了，忙从怀中掏出手绢细细的擦着阿初额头上的汗，教训他说：

　　“不要跑这么急，夏日里的风也是会将人吹的风寒的。”

　　擦着擦着，我忽然想起阿初刚刚说的话，激动的拉着他的袖子问“父亲真的回来了？他现在在哪里？”

　　“是真的。现在正在主屋等着你和我过去一起用晚膳呢。”阿初灿烂的笑着说，本就英俊的眉眼在此刻更加动人。

　　“你怎么不早些来叫我，我也好早点去。”我有些埋怨他，这几个月来，父亲回来用晚膳的次数寥寥无几，他经常宿在兵部，我几乎没见过父亲几次面。

　　“是，是我的错，不过阿姐可真会找地方，爬到屋顶上，让人好生找。阿姐不知道，我在府中寻了你几遍。”

　　阿初还是笑着，露出他洁白的牙齿，额前的几缕头发漫不经心的随风飘荡。

　　我自知理亏，也看出阿初眼里的戏弄，我没有理他，装作气急了的样子快步向主屋走去。

　　阿初看我生气了，着急的在后面喊：

　　“阿姐，莫要生气啊！我们一起走啊！”

　　其实我哪里有气，只是知道与他纠缠下去，我说理肯定会说不过他，所以才以退为进，快速离开。

　　余晖洒在我们的身上，将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拉的越来越长。

　　我走进主屋，发现母亲芙娘正坐在椅子上闲聊些什么。说起来，母亲和芙娘的感情真是好。芙娘嫁过来的头几年，照顾我的嬷嬷对仍是稚童的我交代，要好好听母亲的话，无论母亲怎样朝我发脾气，都一定要乖乖听着。

　　我还记得尚年幼的我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懵懂的问着“为什么芙娘来了，有人和母亲作伴，她反而会生气？”

　　嬷嬷用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一脸小姐怎么这么笨的表情说“我的小姐，你傻呀？这个芙娘是要和夫人分宠的。夫人怎能开心？”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其实我并没有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我没觉得，家中多一个人是坏事。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女人是父亲的妾室，她是要和父亲同床共枕的。

　　我以为母亲会跟这个和她分宠的女人争吵，毕竟在感情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可是，出乎我意料的，她们从未争吵过，甚至连脸也没有红过。

　　我相信母亲内心不会毫无波澜，尤其是父亲让芙娘侍寝的时候，但是母亲从未表现出来。

　　如此看来，母亲的牺牲和隐忍又有谁能懂呢？

　　原本我对这个长相温婉的女人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她对我很好，对母亲也很尊敬，而且还生了个弟弟陪伴着我，再加上这几年她身体不大好，经常在屋里闭门不出，吃斋念经，与世无争，我对她也逐渐有了家人的感情。

　　难得的一次相见，我兴奋的朝父亲走去。

　　“安儿怎么来的这么晚？可又是贪玩了？”父亲慈爱的笑着，看着我说。

　　“父亲今日怎么有时间回来用晚膳了？”我心虚的要命，连忙岔开话题。

　　“今天要跟你们说件很重要的事，自然是要回来一趟的。”父亲朝芙娘和母亲示意。

　　我拉着阿初的衣袖赶紧坐到了桌子旁，屏气凝神准备听父亲打算说的那件事。

　　“明日，我会出征去西域。”父亲缓缓的说。

　　这句话宛如惊地平雷，将我们所有人从高兴的情绪中惊醒。

　　“三郎，怎么这么突然？”首先出声的是母亲，父亲在家中排行第三，母亲在家中总是叫他三郎。

　　“西域边境叛贼来犯，形势很紧张，必须要马上出征了。”谈起边境的形势，父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是吗……如此也太过匆忙了。那……时间呢？这次又要去多久？”母亲担忧的问着，两道柳叶眉缠成了一团。

　　“这次，我也不知道要多久。”父亲长叹着气，望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想出声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只能低下头默默的吃着饭。

　　难得的一次有父亲在的晚膳，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直到晚上洗漱完了躺到榻上，我还在思索着父亲在晚膳时说的话。

　　父亲这几年身体早已不如早年健壮。有时父亲在家中的书房办公，我经过时总是能听到父亲重重的咳嗽声，似乎要将灵魂怄出一般。

　　这种状态的父亲还要远征去环境恶劣的西域，长途跋涉，父亲的身体能承受的了吗？

　　我忧愁的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绿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榻边，柔声的问道“小姐为何还不睡？夜已经深了。”

　　我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睡意。”

　　“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绿枝俯身向我贴近。

　　“我只是有些担心父亲……”一想到父亲那样的身体状况却要出征西域，我的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小姐不必担心，这么多年出征一直都很顺利，更何况我听说这次皇上派了很多士兵跟着老爷，断不会有事情的。”绿枝一边顺了顺我的头发，一边朝我温柔的笑着。

　　“但愿如此吧。”我的心仍然紧揪着，悬空着不能安稳。

　　“既然小姐睡不着，我给小姐唱支歌好不好？”

　　绿枝不是中原人。是父亲早年去边疆作战时，在奴隶市场买的。父亲原本并不打算买绿枝。可是看她实在可怜，就花钱买了回来。买回府后，收拾干净发现绿枝竟也是个清丽可人的姑娘，正好我身边缺人，绿枝就到了我身边。

　　可能边疆的姑娘都擅唱歌，绿枝唱歌也极其动听。

　　如同一只翩跹于辽阔草原的飞蝶，铺陈开一副壮丽的画面。

　　那里有姑娘围着篝火跳舞，有男子骑着骏马奔驰打猎，那里的天是如此的蓝，像是澄澈的宝石，那里姑娘的笑声是如此的悦耳动听，甜甜的似是久藏的葡萄美酒。

　　我听不懂绿枝的歌，但却不自主的沉醉在她的歌声中。沉醉在她歌声描绘出的画面。

　　我点点头，在绿枝悠扬的歌声里渐渐阖上了双眼。

　　夜，是如此宁静。

　　只有绿枝的歌声在轻轻飘荡……